清雨还有些不舒服,与众人打过招呼后,就回房休息去了,其余众人都围着杨汉辰坐下,听江南说了说在南京的所见所闻。江南兴致索然,随便说了几句,虽然只有寥寥几句,但南京城的腥风血雨已然铺展在大家面前,江南没有提到他们经过的那个小村庄,王志英也默契的没有说一句话,仿佛商量好了似的,两人都垂下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客厅一时陷入久久的沉默,渐渐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只有杨汉辰目不斜视的盯着客厅前方的白漆木门,金灿灿的阳光撒射进来,铺了满地的金光。“杨伯伯,谢大哥和王大哥赶了几天的路,肯定累得不行了,让他们去好好休息吧,我去和吴妈做顿好吃的给他们接风。”
小真从沙发上跳起来,她受不了这里压抑的气氛,故意把话说的娇憨又愉悦,杨汉辰果然笑了,他抬头对小真说,“哪里用你做饭,有吴妈他们就够了。”
说罢,又转眼叫江南和王志英去休息。江南如蒙大赦般,向从进了客厅还没说上两句话的秦晗说了句告辞,就和王志英一起上了楼。秦晗有些悻悻的,但他也看得出来江南一定是在南京遇到了难以忘怀的事情,加上江南的疲惫至极,平时闪亮的黑瞳都失去了光泽,他也就没有多留,与杨汉辰寒暄几句就离开了。云枝愣愣的望着江南匆匆上楼的背影,心潮翻涌,每次分别她都发誓再也不会与这个男人牵上任何瓜葛,就在她几乎以为自己可以做到的时候,他偏偏又出现在她面前,发誓忘掉的,掩埋的,遗弃的不受控制的一股脑儿向她袭来,原来他们经历过的每一幕仍旧清晰,甚至随着时光流逝,愈来愈清晰可见。“一定是在南京遇上了什么事,去看看他吧。”
杨汉辰高大的身形挡住了云枝面前的片片阳光,云枝有一丝的讶然,从她住到杨家,几乎与杨汉辰没什么交流,更别提向小真那样讨他的喜欢,她就像一个恪守本分的外人,绝不敢逾越自己的身份而做什么,说什么,她大概没有想到杨汉辰会主动叫她去看望江南吧。江南坐在床上,床垫仿佛承受不住他的重量深深的陷了下去。他用双手把头埋在胸前,烟灰缸里刚刚点上的香烟正慢慢熄灭。那个小村庄,那些惊慌失措的姑娘,一群丧心病狂的畜生,震天动地的惨嚎……从那天开始,这些就成为了他摆脱不掉的梦魇,如影随形,即使睁大了眼睛,也能看到听到。他时刻不敢忘记自己是名军人,但他是个逃兵,原来有些事情并不能用得失来计算,他希望时光倒流,躲在墙角下看到日军暴行的人只有他一个,那么就不需要计算什么得与失,他也不必顾虑清雨和王志英的性命。秦晗的笑容不知不觉浮现在他眼前,那笑容在他眼中充满了讥讽,似乎在说:看看,这就是你效忠的委员长,他即救不了上海,也守不住南京。但江南明白,秦晗的笑其实是为了他能安全回来,可他不愿去看。烟灰缸的香烟在挣扎了许久之后因为缺少氧气终于熄灭,空气中烟气却愈发浓重。他江南绝不是效忠于某一人的死士,他是整个中国的军人,效忠于他的国家,这点秦晗是否会明白,如果他明白还会不会强求什么?从来没有觉得如此困倦,他真想闭上眼睛,一觉醒来的时候,战争,死亡,阴霾统统消散,他还是谢家的小二少爷,有父母的宠溺,兄长的呵护,平平静静的长大,做些生意养家糊口,然后听从父母之命,娶一房温良恭顺的妻室,再要几个自己的孩子……他的命运轨迹本该这样平滑无波。谢家,多久没有想到过谢家,他似乎真的忘记了自己身上流淌的血液,但沉睡的联系一旦被唤醒,变又是铺天盖地的折磨。谢家二老和念亲忆亲两个小兄妹是否留在了沦陷的上海?但愿日本人不会去打扰他们已是普通人的生活,他们也不要插手乱世风云,平淡的度过一声未必不是一种幸运。谢启洋呢?淞沪一别,音讯断绝,江南只知他所在的师奉命守挹江门、下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消息,甚至他是不是还活着都是未知的。他的三弟,已经长大了,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不似最初的热情,对他若即若离,但他希望他们还可以再见。门被推开,没有声息,一只绣花布鞋踩在地板上,映入他的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