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分别是刘奕,宋少溪,最后是易谨之。“我,易谨之……没有军衔……”易谨之的脸红了,他的底气早在江南盯上他的时候就没了,而且听到前面介绍的人至少也是个少尉时,他挫败极了。易根生好歹也是个司令,手下的人谁不是服服帖帖的,唯有这个宝贝儿子,打不得,骂不得,否则易母就要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叫他无从管教。易谨之自幼喜欢舞刀弄枪,倒是练就了一身好本事,可惜易母管的严,平时就怕他磕着碰着,别说叫他参军入伍了。易谨之自己也不是很想当兵,他平日里没少见些当兵的欺男霸女,从心底里就看不上他们。但是这次他从朋友口中知道二处成立了特别行动科,就想来试试,他未经世事,天不怕地不怕的,找戴笠毛遂自荐,把易根生气的够呛,易母更是哭天抹泪的说要是他敢加入军统局二处就等着给她收尸,然而易谨之这次是铁了心,周围那些年纪和他相仿的官员子弟要么子承父业,在父母手下谋个差事,要么出国留学,喝洋墨水去了,就他闲的无事,整日在家拉着易根生的下属练拳脚功夫,他虽然看不起混饭吃的公子哥,可自己这样百无聊赖也是磨人,所以削尖了脑袋要往特别行动科钻,至于易母,他了解的很,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要真的让他舍下这个宝贝疙瘩是不可能的。“其他人坐吧,易谨之跟我出来。”
江南有些无奈,以易谨之欢脱的性格,是绝不适合这个地方的,他甚至都不敢亲手掐死一只兔子吧。易谨之敬了个并不标准的军礼,其他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并非嘲笑,在江南没来之前,易谨之已经和他们打成一片了,不同于其他公子哥那样招人厌恶,尤其是一线士兵的厌恶,易谨之身上有种独特的魅力,可以让所有人都乐意和他做朋友,江南猜测是因为他的没有防空司令兼警备司令公子的架子,而且那般天真无邪的笑容本身就是最大的魅力。“霆钧哥……不,科长!”
易谨之看到江南蹙着的眉头,立刻改口了,只是他依旧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让江南产生刹那的恍惚——他是天堂的使者,而自己是地狱的恶魔。易谨之自然不会知道江南的想法,他纯粹开心的笑着,那是他对待朋友最有效的武器,但他们要面对的是敌人,敌人不会因为你的笑容而丢盔弃甲。“你敢杀人?”
江南剑眉微扬,他尽量让自己用不屑甚至轻蔑的口气问话,规劝是不会让易谨之放弃的。“啊?”
易谨之没料到这是江南的问题,杀人?他只看到过尸体,那些没能躲进防空洞里的百姓,在日军飞机的轰炸下而死去,他为死者感到同情悲悯,如果他是僧徒会毫不犹豫的为他们超度。但看到尸体和杀人是两个世界的差距,几乎无法跨越,眼睁睁看着生命消逝和眼睁睁看着生命在自己手里消逝是怎样的天壤之别。易谨之的手有些发抖,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他的手是那么纯洁无暇,没有一丝的血腥味。“我知道你的功夫很好,但你恐怕不敢用它们来处决敌人吧?”
这根本不算是一个问题,因为在江南心中答案太显而易见,他不敢。“我……我敢!”
易谨之攥紧了拳头,他的脸憋的通红,江南的嘲讽令他难堪,他没有想到敌人的血粘在身上是什么感觉,也没有想手中的刀是怎样刺破皮肤,刺入要害,他只想到了男人的尊严。江南垂眸,片刻后,他转身就走,易谨之以为他要否定自己,紧跟在他身后,不住地抗议,“我可以做到,你不能赶我走!”
江南不去理会他的聒噪,走出楼道,下了楼梯,穿过一个院子,前面是暂时看押犯人的监狱,易谨之觉察到了什么,停止了吵闹,安安静静的跟在江南身后。这里的监狱没有想象中的嘈杂,所有的犯人都安安分分的坐在牢房的角落里,如果你看到他们的眼睛,会发现他们目光中桀骜不驯的光芒。在二处监狱关押的大多是汉奸特务和***员,没有谁是会轻易屈服的。监狱最尽头的一件牢房关押的是一个死刑犯——靳昌,他是铁杆汉奸,被日本人洗脑的特务。自从进了这里就一句话也没有说过,无论多么严苛的刑罚施加在他身上都不能撬开他的嘴,除了处死他,二处的人已经无计可施。铁链锁着的门丁零当啷的打开,靳昌头都没有抬起一下,许是在监狱住的太久,他的头发已足够遮盖他全部的面容,易谨之一路捂着自己的鼻子,监狱里的恶臭是他这辈子闻到过的最难闻的味道。江南从腰间拔出手枪,拉下易谨之捂着鼻子的右手,塞到他手里,冷冷的说,“杀了他。”
易谨之瞪大了眼睛,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他想咳嗽,可手里比江南语气更为冷冰冰的枪止住了他咳嗽的冲动。“杨科长,这个人的枪决日期是在明天。”
负责看管的士兵上前阻拦,江南喝退了他,士兵被江南眼神中即将溢出的凛冽杀伐之气骇住了,后退一步,不再说话。一直毫无动静的靳昌终于抬起头,他的眼睛从沾满尘土沁出油的乱发中露出来,森冷阴鸷的目光先是看向江南,后又直勾勾的盯着易谨之。易谨之迎上他的目光,惊的拿枪的手抖个不停,他哪里遇到过这样的目光,仿佛天下所有的怨灵都集中到了他一人身上。靳昌的嘴角咧开,赤裸裸的嘲讽与讥诮。“杀了他。”
身边的江南又一次命令,浑身冷的像一块寒冰。易谨之右手握住枪托,食指搭上扳机,左手拉动枪栓,举枪,这一系列动作流畅而优雅,就像在接受检阅的士兵。然而他的食指迟迟没有扣动扳机,易谨之觉得他从靳昌魔鬼般的目光中看到了求生的愿望,即使意志再坚定的人也不会心甘情愿的赴死。他的手又开始颤抖,近在咫尺的距离他都无法瞄准靳昌的眉心。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易谨之的小脸绷的紧紧的,握枪的手渗出冷汗,滑腻腻的。靳昌仍直勾勾的盯着他,他的目光已经压制住了易谨之的心神。江南瞥他一眼,右手一抬,本来在易谨之手里的枪不知怎的就握在了他手中,在易谨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枪声已经响了,不用瞄准毫不犹豫,靳昌的脑浆血液一股脑迸溅出来,他扑倒在地,手链脚链发出清脆的铁器撞击声。易谨之看清楚眼前的情形,胃部一阵抽搐,他再次捂住自己的口鼻,不是因为监狱的恶臭而是为了防止自己吐出来,他没命的跑出牢房,穿过一排排鸽子笼似的囚室,短短几十米的距离竟似被无限放大,怎么也逃脱不掉。好容易跑出监狱的大门,易谨之立刻大呕起来,胃部的食物通过他的食道从嘴里,鼻子里涌出来,他不曾狼狈至此。直到只剩下胃液,他才停止呕吐,新鲜的空气灌入他的肺部,让他恶心的感觉稍稍减弱了些。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不敢回头,他怕江南嘲笑他的懦弱,然后拒绝他成为特别行动科的一员,他更怕江南毫不收敛的戾气,江南杀人无比干脆利落,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但那毕竟是人,而不是一只蝼蚁。“你不合格。”
江南来到他身边站下,他递给易谨之一杯水,是他向看守要的,易谨之的嘴巴里都是呕吐物的味道,他下意识的想要接过水杯,然而想起方才江南处决靳昌的模样,伸出去的手忽的顿住了,犹豫片刻才接下。江南看着他的动作,与三年前云枝看到他杀人时如出一辙,他们恐惧沾满鲜血的双手,即使这双手保护了他们的安全,他们如神佛般站在高处,洁白无瑕,欲普渡嗜血残杀的灵魂,殊不知正是这些灵魂捍卫了神佛的尊严。易谨之漱完口,垂头不语,他体味到了什么叫后悔,毫不留情的残杀同类,他做不到,他也没有想过自己的功夫有一天会用来杀人,也许江南说的对,他不适合这里。“走吧,谨之,我知道你不愿意碌碌无为,但是人生有很多条路可以选。”
江南的手重重的搭在易谨之肩头,像一位长者对晚辈的谆谆教诲。“人生有很多条路可以选,可一旦选了这条路就不能回头。”
温和的声音却充满了致命的冷意,江南从未听过这个声音,但他知道这个声音的主人是戴笠,“这是二处的规矩,进了二处的门生是二处的人,死是二处的鬼。”
戴笠继续说,他的话叫易谨之不寒而栗。江南微移目光,看到了军统局二处的处长——戴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