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悠悠荡荡,竟是从未有过的惬意和舒适,如果不是身上伤口的疼痛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是在逃命,江南几乎要把这当作一次游山玩水的旅途。“是肖靖轩救了我们。”
陶野靠着船舷,两个人似在赌气,谁也不搭理对方,江南心中纵使存了诸多疑惑都不肯主动开口问陶野,在他心目中陶野只不过有些偏执,却还没有到恩将仇报的地步,但是这次的事情让他犹疑了,也许每天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的陶野早已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陶野,悄无声息的,每个人都有了改变。陶野的朋友很多,真心朋友没有几个,但无论他在其他事情上有何不对,对待朋友是没的说的,也许是自幼孤苦伶仃的原因,害怕朋友的离去,大多时候他都会主动维护朋友间的友谊。“靖轩?”
江南好久未曾听到这个名字,一时忘记了与陶野赌气,提到肖靖轩,许多尘封的往事又被发掘出来,摆在太阳地下,去去陈年的霉味,谢家,启洋,黎昕,好多到了重庆后再没想起过的人和事如画卷般在他眼前铺展开。“靖轩改姓方了。”
江南压抑着心头涌动的情绪,说出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他以为陶野并不知道。“他又改回去了。”
陶野摇头,淡淡的说。他从怀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来放到嘴里,然后用火点燃。烟雾袅袅,陶野不适的咳嗽了两声,很快就进入了状态。江南皱着眉头,不知是因为陶野抽烟还是因为靖轩改姓,“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江南记得从前每次他抽烟时陶野都会躲的远远的,好像遇上了瘟疫似的。“今天。”
陶野回答,他眯着眼睛,一副享受的样子,真是难以想象就在今天之前,他还是一个把烟当作洪水猛兽的人。江南有些噎住了,这个话题他没办法继续下去,江南总觉的如果全天下的男人只有一个不抽烟,那一定是陶野,然而现在,陶野开始抽烟了。“靖轩还在上海?”
江南想了想,回到了之前的话题,他以为无论是方靖轩也好肖靖轩也罢,都会跟部队走的。“淞沪撤退的时候他没撤出来。”
陶野吐出一个烟圈,像一只飘飘荡荡的幽灵,消失在空气中。江南点点头,那一场大撤退更像是一场大溃退,许多人都没能够撤出来,成为无人问津的孤魂野鬼,好在靖轩的家就在上海,只是那天他昏迷之前听到有许多人呼喊的声音,难道找他的不只靖轩一个?“他现在是上海总商会的副会长。”
陶野吸了口烟,继续说道,他的话中不掺杂任何感情,单纯的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江南的伤口猛的疼了起来,他咬着牙,挣扎着坐直身体,陶野方才的话因为伤口剧痛变得模糊不清。上海总商会的副会长,意味着什么?那是上海沦陷后日本人筹建的商会。江南似乎理解了陶野那句“他又改回去了。”
是什么意思。陶野盯着江南的表情,好像很乐于欣赏他难得露出的惊诧失色,他知道江南一向极为信赖朋友,那些不值得信任的人也必然不会成为他的朋友,不知道他此刻知道肖靖轩替日本人做事该是怎样复杂的心情。江南忽然扯开嘴角笑了一声,陶野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这个时候他为何要笑?“他也进了军统?”
江南侧着头,似是看着陶野,又似是看向陶野身后泛着碧波的水面。陶野一愣,把手中吸了不到一半的烟掐灭了,他苦笑,“江南,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他是上海区安插在日伪内部的一颗棋。”
停顿了片刻,他又补充道,“我也是才知道的。”
又是良久的静默,简坤卖力的划着浆,除了水声风声,再无一丝其他声音,江南想起淞沪会战时和靖轩在一起养伤的启洋,既然靖轩留在了上海,那么他的弟弟呢,谢启洋又去了哪里,他多想即刻返回上海,找到靖轩,向他打听启洋的下落,打听谢家的境况,有些情感,放置的越久反而越浓烈,亲情就是这样,抛不下,舍不掉。江南的面部线条柔和下来,这种感觉真是奇妙,漂泊无依的时候,还有一缕牵挂,知道无论身在何方,总会有人惦念,他毕竟还不是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纠缠太多,太乱,太温暖。陶野知道江南在想什么,但那不是他关心的问题,他要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找一个合适的说法,给戴笠一个交代,这实在是有些为难他,上海区肯定已经把这里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反应给了戴笠,江南和简坤带来的帮手是什么人,戴笠一定会揪住不放的。中午,原本湛蓝的天空不知怎的就乌云密布,江南一行人还没来得及上岸,船上又无处躲雨,只得硬生生的淋着,陶野和简坤还不打紧,江南却是不能淋雨的,等他们上岸,找到地方避雨时,江南已经发起了高烧,不省人事。接下来的几天江南都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的,他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距离重庆还有多远,陶野和简坤在耳边说的话时而听得见,时而听不见,模模糊糊,他不想去听,难得的可以糊涂的过日子,他竟有些珍惜这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