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对千如的请求有些意外,她曾费尽心思地保住自己后宫之主的位子,亦费尽心思地去保住儿子的帝王之位,先帝在位时,与她较量的嫔妃不在少数,虽无一人是她的对手,却也无一人在她面前求过死。“你当真想死?”
太后冷言道。千如没有起身,垂着头道“是”。倒是武帝,将她一把拉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带着她离开紫檀殿,他回头,对太后道:“母后随意,儿臣先行告退。”
太后暴怒,指着武帝的背影,怒骂道:“你这个不孝子!竟然为了个妖女这样对你的母后!你会后悔的!”
武帝没有回头,血浓于水,他不可否认,可这样的日子,他实在受够了,于他而言,这大好江山并不如身旁之人的心,可她明明在身边,心却根本不在他身上。“既然入了宫,你的生死,便由不得你自己,你若是敢死,我明日便下旨,让胤府满门随你陪葬。”
千如只觉得手腕被他扼得生疼,可她的心更疼,他变了,彻底变了,变成了魔鬼,和梵音一样的魔鬼。灵雀一路跟着,她不敢跟得太近,生怕武帝再让她滚,那她便不能陪在公主身边。那两名宫女,则跟在灵雀的身后,在宫里头当差已有数年,她们见过圣上发怒,却不曾见过他像昨日这般爆怒,她们想,若是有事,就让灵雀先挡着便是。武帝一路将千如带到了金阳殿,他下令,金阳殿即日起任何人不得入内,包括太后。千如问道:“你是想将我囚禁在这里?”
“若不是你方才那般不知死活地得罪太后,我亦不至于将你关在这里,眼下除了这金阳殿,无一处能保你平安。”
武帝见桌上的佳肴已然凉透,便让宫女撤了,吩咐御厨房重新上一桌。“方才明明是圣上激怒了太后,怎怪起我来了?我一心求死,太后本就巴不得我死,我又何罪之有?”
千如坐下后,便不再瞧他一眼,即便活着,她亦不会顺他的意,自古帝王喜怒无常,终有一日,他会要了她命。谁知武帝却道:“难道是你对寒晔死了心?料定他不会来救你,生无可恋,才一心求死?”
他的话,确实让千如心里一疼,她的师兄,从前不管刀山火海,都会来救她,以他的功夫,梵音的替身怎能伤他半分?这区区宫墙又怎能拦得住他?他为何还不出现?莫不是同她一样,也认了命?武帝见她失神,心中亦闪过一丝意外,若是换作往常,她与寒晔之间永远竖着一道铜墙铁壁,再强悍的人,都无法攻进她的心里,可这会儿,她竟动摇了。“既然想了会不高兴,那便不要想。”
他觉得,或许自己缺的只是时间,只要时间足够,他定能将她这颗铁石心肠融化,只要寒晔不出现,只要她一直待在这金阳殿里,只要他们来日方长。方才被撤下去的那一桌佳肴,御厨房的厨子们很快又照样重新做了一桌,宫女们一道一道端上桌,千如饿了,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这样才对,好好活着,兴许你会爱上我,这世间并不是只有寒晔一个人会为了你豁出性命。”
武帝夹了一块鹿肉到她碗里,她却将鹿肉拨开,只吃着面前那一道清蒸莲藕,并不辨味,只是为了果腹。武帝将她面前的那盘莲藕移开,换了一道红烧鲤鱼,她便只吃那一道红烧鲤鱼,一来二去,他将她跟前的菜,换了七八回,她吃得并不少,可他自己却未曾动过筷子。这便是他向往的日子,能同心爱之人一起吃一顿饭,不被任何人,任何事打扰,哪怕只是粗茶淡饭,他也甘之如饴。“多吃一些。”
武帝正将最后一道菜移到她跟前,外头侍卫通报,说月公主来了,就在门外,怎么拦都拦不住。武帝眉峰一紧,下令让侍卫将月儿回绝,谁知月儿竟闯了进来,她看到千如眸中无光,只是愣坐在桌前,便扑上去抱紧她:“小姨,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千如轻轻地拍着月儿的背,安抚着她,却安抚不了自己的心。“小姨,你的伤势如何?梵音有没有将你怎样?”
月儿左右上下打量起她来,见她只是精神差了些,并无外伤,她才放下心来。武帝担心月儿胡说,便下了逐客令,月儿不依,两人正在僵持中,外头侍卫又来报,说是已经发现罪臣寒晔的踪迹。武帝只道:“继续跟紧。”
“皇帝哥哥,你还是不信我的话吗?我都说几回了,不是小姨夫要劫持小姨,是梵音想要她的命,要不是小姨夫,我们都得死。”
月儿急了,说了多少回,可她皇帝哥哥偏生不信,硬说寒晔包藏祸心,劫持和亲公主,引起两国战事,他还下令,全国搜捕,格杀勿论。武帝一记耳光落下,厉声道:“放肆!”
月儿捂着脸,满脸委屈地瞧着千如,她咬着双唇,不敢再多说一句。千如唇角一扬:“你同他说什么理?白费力气。”
说罢,她拉着月儿的手,起身走向后院,她曾在这金阳殿中小住过些时日,不知院中那棵古槐树是否还在,不知怎的,只是想去瞧一瞧。她心里头很乱,方才侍卫说,在帝都发现了寒晔的踪迹,师兄并没有放弃她,那她呢?要认命吗?“府上的人,还好吗?”
千如问道。月儿撇了撇嘴,道:“二姨不好,她一直不肯出门,我知道,她是无法接受二姨夫战死沙场的事实,璃儿也不太好,百里哥哥同外公一起出征,不让她跟去,外婆也不好,都不爱同我说话了,四姨和五姨一直在府上照看着。”
千如往前走去,在院角寻到了那棵槐树,她伸手抚上树干,若是她能像这棵古树一般屹立不倒,那该有多好,她无奈地叹息道:“眼下战事已止,他们也该回来了吧。”
月儿却摇头:“我听皇帝哥哥说,西域随时会来犯,我大宁军队仍需在边关驻守,一时半会儿,只怕他们是回不来了。”
驻守?为何她会觉得,战事将近?武帝从来都是个野心极大的帝王,当年以和亲为幌子攻打西域时,她便知道,他志在一统天下,这回丢掉的城池,他岂会轻易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