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的雨很奇怪，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雨一下就是一个多星期，整座城市都是霉雨味。每逢阴雨天气，酒吧的生意总会惨淡许多。阴阳司位于巷子尾部，平常来的都是老主顾，多数是三五好友，相约来听听歌，聊聊天，喝喝酒，大家哭哭笑笑……天气不好，喧闹的落霞路也静了许多。在阴阳司里驻唱的乐队名叫“落霞没有悲伤”，这几天一直在唱悲伤情歌，一首比一首惨，听得人唏嘘不已。洛然趴在吧台上刷手机，还没到十二点，时间早，买醉的主力军还没到，她闲得发慌，总想着找点什么事儿干一干。“妈……”抬头一看，老邪带着洛远易来了。今天是周末，这小子在家里，铁定不会乖乖睡觉的。“梅老师，你来了……”洛然微笑着打了招呼，眼神下移，盯着躲在老邪身后的小顽皮，冷声说：“洛远易，你来这儿干什么？不乖乖睡觉？”
她往手机屏幕一看，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这小子不肯睡觉，非吵着跟你，怎么说都没用，”老邪说：“反正他明天不用上课，我就把他带来了。”
“你为什么不睡觉？”
洛然弯下腰，把洛远易抱起来，把他放在吧台上坐着。他穿着白色的带帽卫衣，加绒加厚的，配上白色的圆圆的脸颊，像是一只洋娃娃，坐在那儿，特别讨喜。“我睡不着。”
坐在吧台上，洛远易很自在，两只小短腿一晃一晃儿地，转头看着乐队的表演，皱着眉头说：“妈，他们唱的什么？现在时间还没到呢，鬼鬼们还没来，他们怎么就开始哭丧了？”
乐队主唱沈醉，正在嘶声裂肺地嚎着一首情歌，那叫一个肝肠寸断。洛远易很嫌弃，拿两只小手指把耳朵堵起来，目光斜视，极度鄙视。“为什么睡不着？”
洛然打掉他的儿子的手，不许他小小年纪就装模作样，用力地揉着他的小脸，把他揉成一个粉红的害羞脸，“小小年纪，你装什么深沉？作业写了吗？”
“作业啊，我一眼扫过去，就全明白了！”
洛远易转过来，看着洛然，说：“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儿子……”“听他胡诌吧，”老邪笑着说，“这小子一放学就捧着iPad玩游戏。”
洛然弹了他的额头，挑了挑眉：“被揭发了吧，小骗子！”
“梅老爷，你怎么能出卖我？咱们不是一伙的么？”
洛远易噘着嘴，不高兴道：“崔爸说的，告状的都是叛徒，梅老爷是叛徒，你一点秘密都守不住。”
“是是是，我是叛徒，你厉害，你最厉害，你小子还不是个大嘴巴，我跟你说的那些悄悄话，你转眼就告诉你妈！”
老邪找了个舒坦的位置坐着，怼完了洛远易，扯着嗓子朝乐队吼一句：“醉醉！下一首唱敖包相会！不然就甭唱了，鬼影都没有，你们唱给谁听呢！”
他翘起二郎腿，从那羊毛衫里摸出手机来，点开斗地主，成功抢了地主之后，抬眼对洛然说：“我劝你省省心，别操心我的事，你跟刘大妈商量那事，还是算了，我一个人过了一辈子挺舒坦的。”
洛然最近正在跟街道主任刘大妈商量着给老邪找个老伴。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老邪竟然就知道了。洛然有些尴尬，用审视的目光扫过洛远易的小脸。小家伙心虚，早早就把连帽T的帽子戴起来，转过身去。“好一个小叛徒！”
洛然戳着了洛远易的背，冷声说：“以后我什么都不跟你说了，你的小肚子里一点话也藏不住！”
“我藏得住的！”
洛远易为了证明自己是个受得住秘密的人，郑重地，冷静地看着洛然，说：“我真的藏得住，你别冤枉我了，这些天，崔爸每次借口送我去学围棋，其实是跟乐队那帮人偷偷排练呢，排了一个星期，计划着跟你求婚呢，还让我趁你睡觉，用绳子圈你的手指量了尺寸，他现在忙着去挑戒指，我一点也没跟你说！我怎么藏不住？”
乐队的鼓手停下了打鼓的节奏。主唱的歌声也骤然停止。那话筒还发出了尖锐的声音。整个酒吧鸦雀无声，几个服务生连气都没敢喘，所有的人都盯着洛远易看。“啧，臭傻逼！”
老邪输了牌局，抬起眼眸来，狠狠的刮了洛远易一眼，拍着大腿说：“瞧瞧瞧，洛远易你就是个大嘴巴！”
洛远易惊慌地捂着嘴，含糊不清道：“我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说，妈，你当没听到好么？”
“已经听到了，大家都听到啦。”
老邪不客气道。“那等到爸爸求婚的时候，您还是要装作一脸吃惊的样子吧，”洛远易抓着洛然的手，轻声说：“不然他会把我揍扁的……行么？求您了……”“行，”洛然微笑地摸着他的头，“你爸才不会打你，他最疼你了。”
不过她笑得有些勉强。崔言，要正式地向自己求婚了么？怪不得他这几天总是忙得连影子都见不着。“晚了，你跟梅老爷回去睡觉去吧。”
洛然把儿子抱下来。洛远易就像是一只白色的小熊，挂在她脖子上，不肯走，趴在她耳边说：“我害怕，我睡不着。”
“你害怕什么？”
洛然说：“不怕，梅老爷陪着你呢。”
洛远易自打生下来，就能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譬如阴阳司十二点之后的景象，常人是看不到的，打工的服务生，清洁阿姨，乐队人员都看不到，但洛远易天生就能看到。小时候总需要人陪着才肯睡觉。“有个老爷爷，这几天晚上，总来找我。”
洛远易贴着在洛然耳边说：“我让他走，他就是不肯走。”
“梅老师？”
洛然转过身去，看着老邪，眼神询问着。老邪皱皱眉，摆摆手，大大咧咧道：“你听他胡诌吧，崔言身份摆在那儿呢，哪个不怕灰飞烟灭的敢进去，根本没有这回事儿！估计是这两天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动画片，自己想象着玩呢。”
“真的。”
洛远易大声说：“我一闭眼睛，快要睡着了，他就来！”
他把洛然抱得更紧了。“他长什么样子啊？”
洛然把纸笔推过去，说：“你给我画下来，我看看是好人还是坏人。”
洛远易还不到三岁，可是语言能力和绘画能力，却远超同龄小孩，还有过目不忘的能力，特别是人脸，他记得特别清楚，看一眼，基本就能把特征画出来。听着乐队嘶吼版的敖包相会，洛然和老邪一左一右围着洛远易。都想看看他能画出什么来。就在这时候，酒吧一个服务生冲进来，大声喊道：“洛姐，不好了，你快出去看看吧，老板让人撞了，就在外面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