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言穿着黑色棒球夹克，里面是灰色的衬衣，黑色的长裤。这一身黑灰，配上他的板寸头，让他看起来格外严肃。当他目光坚定地，假笑着说，要是哪天没了我，你才真的后悔。原来他这样在意。明明是在笑，可那眼睛里，全是哀伤。看他这样，没有几个人会不心疼。“刚才我的话还没说完，等一等。”
洛然怕他又要溜了，他总是这样，说完了一两句玩笑话，就要转身走了，也不知他转身之后，会是怎样难过，她依旧拉着他的衬衣领子，不让他走。“还有更伤人的话没说，对么？”
崔言还是笑着，看起来，却让人更难过了。洛然双手圈上他的后脖，说：“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之所以承认后悔，并不是因为他出现之后，我就改变了心意，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
崔言问。“是因为，我曾经惹上了一个麻烦，还没有解决，就躲到了你这儿来，”洛然认认真真地看着他，手搭在他后脖那些短短的扎人的头发上，低声说，“我以为，不去管它，它就会消失不见，其实不是这样的，直到那天，戒指找不到了，我才明白，有很多麻烦，逃避不了，一定要去面对。”
“我听不明白。”
崔言说：“你说清楚点，说来说去，不还是后悔么？作为一个备胎，我凉透了吧。”
他难得没有笑。因为实在是笑不出来了，再笑一笑，自己都要讨厌自己的。“我后悔因为我的关系，让你在那样的场合尴尬，”洛然说：“我后悔把你牵扯到麻烦之中，就像是今晚的事……”她顿了顿，愧疚极了，低着头，都不敢看崔言：“要不是因为我，那些人也不会来酒吧突击检查，杨赞说了，好几年没出过这种事了……我很后悔，不能做你的幸运女神也就算了，我还给你带来了霉运……你做的那些，我配不上，你做的一切，我都配不上，崔言，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阿然，别说了，”崔言伸出手指，压住了她的唇，“别说了，再说下去，我怕我控制不住，会当众吻你。”
滚烫的指尖，像是一团火，点在洛然的唇上，让她整个脸颊也随之燃烧起来。不知是因为他轻柔的动作，还是因为他用轻声说的，会当众吻你。胸腔里的心，早已经死透了，但却被崔言的温情，一点点、一点点的暖起来，一点点、一点点地重新活了过来。洛然抬眸，看着眼前这个人。要是先遇上他，而不是易之恒，要是没有被送到易之恒的床上，若是那晚上，不去庆祝入职，在落霞路误打误撞就进了这家诡异的小酒吧，那该多好。想到这里，洛然心里那枚复仇的火焰，炙热地燃烧起来。人生的很多事，都是不由得自己选择的。不过，等到可以选择的时候，不选错就行了。“等亲子鉴定过后，他就不会再来缠着我了，”洛然软声细气道，“你要相信我！”
等解决了易之恒这个大麻烦，我就跟你在一起，一辈子对你好，把所有亏欠你的，都补回来。“这算什么？”
崔言说：“我可以当做，这是你给我的承诺么？”
“嗯。”
洛然红着脸说。她的恋爱次数实在太少，在这种时候，还是有些不知所措。“洛远易，他真的不是……”崔言没有往下说，但这拉长的语调，已经足够让听者明白他的意思了。“是。”
洛然说。他们有过约定，过去的事不许瞒对方，所以他对崔言说的，都是真话。“那你还敢答应他？”
崔言有些慌了，捧着洛然的脸，说：“洛远易是我儿子，你不会把他……”“他只看结果的，”洛然坚定道：“只要结果不是就行。”
崔言把手放下，他有些混乱了，明明就是，结果又怎么可能不是。“我跟林姐说好了，”洛然笑道：“亲子鉴定，在平康医院附属的鉴定机构做。”
“好啊，原来你都计划好了。”
崔言说：“这些天，你心里都琢磨着这事儿呢？”
“拖下去也不好，要尽快去做。”
洛然说：“否则今晚的事，会无休止地继续下去。”
“你预备怎么跟儿子说？他可不傻。”
崔言抛出了一个让洛然最苦恼的问题。洛然就是不知道怎么跟儿子说，在那个亲子活动周之前，不知道他是天才儿童，还能把他当傻儿子糊弄，虽然在他的心里，或许看起来自己这个当妈的更傻。现在知道他智商那么高，再想简单地瞒着他，糊弄他去做亲子鉴定，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了。“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说。”
洛然坦白道。“你是想让我跟他说？”
崔言问。问话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了，他的眉头紧紧地皱起来，“这事儿还真是难办。”
“跟我说什么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洛远易就在他们身后听着了。他长得矮，崔言的身影结结实实把他罩住，洛然竟然一点也没发现他站在那。崔言猛地转身，看到穿着咖啡色皮夹克，牛仔裤的小人儿，神情有些慌乱。“你小子，我是不是教过你，大人说话，小孩不许偷听。”
他连忙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站在这儿的？”
洛远易呆呆地站着，本来就有些下垂的嘴角，更是拉到了地上。他大眼睛里很快就涌出了泪水。恰好乐队热场子，鼓手开始打鼓，密集的鼓声一声声，都像是捶在心口。崔言赶紧蹲下来，平视着这个小可爱：“你怎么了？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谁准你无故哭鼻子了？”
洛远易极少哭鼻子，一般撒娇要买东西的时候，才会装着掉两滴马尿。“你不想要我了，对吧？”
洛远易问。他的共情能力也真是一流。敏感地觉察到，自己与崔言之间的关系有了隔阂。崔言大大的手掌，几乎能把他连脸带头包起来，手指搭在他的小脸上，也显得很大，那粗苯的手指，温柔地给擦着眼泪。“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小笨蛋。”
崔言说道：“你不是很聪明吗？怎么看不出来，我多爱你啊，你的命比我自己的命都重要，明白么？”
“那你们为什么要商量着给我另外找个爸？”
洛远易问。他都听到了，亲子鉴定什么的。崔言哑口无言的时候，洛远易扑上来，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把脸搁在他肩上，“我就一个爸，我就认你，我跟那个神经病没关系，我一点也不想当他儿子，我就要当你儿子，你别不要我啊……”洛然在崔言的背后蹲下来，恰好能平视着洛远易的泪眼。她摸着洛远易的后脑勺，擦着他的眼泪，轻声说：“你傻啊，你当然跟他没关系了，去做鉴定，就是要证明你跟他没关系啊……”“你骗人。”
洛远易看着洛然的脸，说：“那个总是来找我的老爷爷今天又来了，让我给他开门，说带我去见爸爸，我以为是你们来了，一开门，就看到那个神经病了！”
“什么爷爷？”
洛然突然想起来，易之恒已经正式宣布出任易达荣欣董事局主席了，对外公布的是，他老爹退休养病。可坊间诸多传闻，都说前主席易成和因为突发心梗，抢救无效，属于脑死亡状态。“就是上次我给你画的，爸求婚的那晚。”
洛远易脸上挂着泪珠，小鼻子一吸一吸地说：“不然你以为我那么蠢么？电视看得好好的，自己跑出去，让神经病给抓住，都是那个老爷爷求我的……梅老爷跟我说过，鬼是不太会骗人的，他们不会故意害人，比人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