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句话便是为什么你们一直没有回来,为什么爷爷死了你们都没有出现?忐忑的心情到了那别院门外,已经变成了委屈。站在门口的张开顿住了脚步,她这个时候有点害怕,害怕见到这个从未谋面的父亲。陆氏的族弟没有催促张开,见到张开停住,轻声道:“张小神医自便,我先告辞。”
张开点了点头,擦掉脸上的泪水,对身后的白毦兵道:“你们留在外面吧。”
领队的白毦兵担忧道:“张小君,这……”“无妨,里面的是我的父亲,不会有事的。”
张开说完,鼓起极大的勇气走入了院子中。院子里的那个男人正蹲在地上,不断的拿着放置于地上的药材,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然后又用手掂量几下,似乎感受药材的重量,确定无语后放入了药罐当中。张开站在门口注视着这个蹲在地上已经双鬓满是白发的男人,泪如雨下。这个和爷爷有着六分相似的男人,正是自己的父亲。他没有发现站在门口的张开,他也并不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那紧闭的双目,在挑拣药材的时候也没有睁开,足以证明着这个男人已经瞎了。张开的哭声渐渐大了起来,男人抬头看下门外,问道:“是谁在哭?”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怨恨,听到父亲的声音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了。张开走过来,让自己不哭泣,擦掉脸上的泪水,喊了一句:“爹……”男人听到这一句爹的喊声,一时不知所措,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身体激动的已经抖动了,用着颤声问道:“是开开吗?”
“爹,是我,我来找你了。”
张开走过来,一把抱住了父亲张锋。张锋已经流不出眼泪了,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嚎啕大哭道:“终于见到了你。女儿,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张开父亲这一声哭,也是压不住心中内心想大哭的冲动,跟着嚎啕大哭了起来。片刻后,张锋颤抖的摸着张开的脸:“女儿,你长大了。只是爹的眼睛瞎了,看不到你了,不过我的女儿一定很漂亮吧,跟你母亲一样漂亮。”
提到了母亲,张开询问道:“爹,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里?我和爷爷找了你很久,一直没有找到你的踪迹。”
说到过往,张锋陷入了极大的痛苦当中,面色扭曲,身体颤抖的更加厉害了,紧接着一把推开张开。这个时候张锋的气质完全的蜕变了,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张开看着父亲如此模样,再一次想要抱住张锋,张锋的力气极大,将张开甩了出去,摔在了地上,张锋怒吼道:“是你们杀了阿莹,是你们杀了阿莹,你们该死,去死吧!”
听到了张开惊呼的白毦兵们火速的走了进来,看到已经状若癫狂的张锋,白毦兵们武器都抽出来了,张开喊道:“不要,住手!”
两名士兵将张开扶起来,张开作为医师,很明白自己父亲的境地。这是患了癫狂症了,而且引起这个症状的很可能就是谈及到了当初杀害目前的凶手。曾经爷爷说过父亲手刃了仇人,很大可能其中还是有隐情,并不是全部的真相。想到自己年幼之时母亲被害去世,那时候极为年幼的自己甚至都没有记住母亲的容颜,此时又见到父亲陷入了癫狂,张开的心一阵阵绞痛。“是你们杀了阿莹,你们该死,都给我去死。”
张锋怒吼道,双手胡乱的挥舞着,眼前有无数的敌人一般。张开凄惨的喊道:“爹,我是张开啊,你醒一醒。”
“小君,要不要将他先制服住?”
白毦兵士兵询问道。张开摇头:“不用。”
继续喊着爹,张开想要让父亲张锋清醒过来。张锋似乎也听到了女儿的声音,动作幅度开始减缓,声音也渐渐的小了起来。感觉到父亲开始变得正常起来,张开抱住父亲,低声安抚着。慢慢的张锋的神智开始恢复,悲痛的对张开道:“开儿,我刚刚没有伤害你吧?爹的病又犯了。”
“没有,没有伤害我。爹,你的病是怎么回事?”
张开轻声询问道。张锋努力的回想着过去,咬住自己的舌尖,让自己极力的保持着清醒。自己刚刚肯定伤害了女儿,张锋已经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道。张锋克制着自己,低沉的道:“当年我看了一个病人,此人是江东某个豪强大族的族人,我诊断之后,给其开了药方,告诉他吃药期间千万要纵欲,并且要戒酒,此人没有听。没坚持三天就开始喝酒纵欲,就此一命呜呼,他的家人认为是我开的药害死了他,于是找上了门来,当时我在外出诊,他们想一命抵一命,便杀了你母亲。”
“我当时并不知道是谁杀了你母亲,根本没有联想到那一家人身上。我愤怒之下,用了所有那些年行医积攒的人脉。那一家人恐惧我背后的人脉,丢出了一个替罪羊,我激动不已,以为找到了仇人,手刃仇人后,我打算返回荆州照顾你,结果在路途上遭到了那一家人的打击报复。我的双眼被挖出,一条腿被打折,那一家人却并没有杀了我,因为他们也害怕我死了,我身后的那些人会找麻烦。但是如果没有了双眼,就失去了医术,没有了价值,那些人一两年后便不会顾我死活了。我当时拼命的想要逃,几次三番的逃走,又得了一些人帮助,终于到了天目山下隐姓埋名起来。”
“当时,江东开始大乱了起来,人人自危。那个家族也没有找我了,似乎已经把我遗忘了。”
十八年前,江东是一个非常动荡的局势。年轻勇武的江东之主孙策受刺客所杀,身亡传位于孙权。虚岁十九岁的孙权年幼,震慑不住江东心怀各异的人。庐江太守李术公开反叛,宗室内部庐陵太守孙辅通敌曹操、孙暠企图夺权,丹阳太守孙翊和宗室重臣孙河遭到杀害,豫章、会稽等地数万山越也伺机作乱,各郡县之中小规模的动乱更是不计其数,官府的统治力降低到几乎没有人管辖的程度,孙权在这个时候面临非常大的危急,根本没有办法顾及到百姓的动荡不安,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稳固好自己的位置。这是一个人人都难以自保的时候,没有人会去在意一个又瞎又瘸的人。“凭借自己的医术,我治疗好自己的腿,就在天目山下隐居,平日里给村民们看病。我无数次的想要回荆州,但是我一个瞎子,穷困潦倒,没有人愿意帮助我回荆州。我也想着凭借医术找到达官贵人让他们帮助我,可我又害怕暴露遭人追杀。十八年了,那大族现在还活的好好的。”
“就在你母亲死后的几年之后,我日日想着复仇,夜夜思念你母亲还有你,忧愤成疾,得了癫狂之症,村民们没嫌弃我,帮了我不少。最终病情从几日一发,到几月一发,但难以根治。”
“当初本意是在村子里行医讨一口饭吃,也为了能有安身之地,不想一些年后,村民们传开了我治病的手段,于是开始不断有人从远方来求医。到了前段时日,陆氏不知道从哪里听了我的名声,差人来请我为他们老家主治病,我思虑再三后,认为这是一个回荆州的好机会,便答应了下来。直到遇到你开儿你。”
整整一个多时辰,张锋断断续续,一直让自己保持着清醒,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全盘拖出。也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他一直咬住着自己的舌尖,以至于说完之后,满嘴角鲜血。说这些话的过程中,张锋遭遇到了很大的痛苦,浑身汗流不止,若不是张开抱着张锋。感受到了女儿拥抱,张锋恐怕早已陷入了癫狂之中了。张开帮助父亲擦掉嘴角的鲜血,看着好似耗尽了极大体力的父亲,对张锋道:“爹,没事了,以后不会有人欺负你。女儿一定要为母亲和你报仇。”
“女儿啊,不要报仇了。我们不报仇了,我们回荆州吧,好好的过日子。爹什么都不奢望了,只想你好好的活下去。”
张锋听到张开要复仇,陡然之间爆发出极大的力量,抓住了张开的手臂。他不想要张开走自己的老路去报仇。“我们斗不过他们的。”
张开问道:“爹,他们是谁。你告诉女儿,女儿一定能报仇。”
“爹,你告诉我。你放心吧,女儿不会不自量力的没有实力去选择复仇的。”
似乎是感受到了女儿的决心和自信,张锋犹豫很久,在张开的再三催促下,张锋还是托出了实情:“此家族在会稽郡山阴县,姓孙,是江东孙家的远方旁支。”
张开点了点头,擦掉眼泪,转过身,张开已经凛若冰霜,沉声说道:“去追上阿斗。告诉他,给我一千白毦兵,我要踏平山阴孙氏。”
白毦兵得令后,一名士兵匆匆离开。张开又对父亲张锋,柔声说道:“爹,不要煎药了。跟女儿一起去山阴,听听那些孙氏之人的哀嚎和求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