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武王府。穆秋拖着湿淋淋的身子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屋内的温暖瞬间将她包裹住,令她狠狠打了个寒颤。茗巧见状,连忙上前去伺候她脱下身上湿透的衣裳,替她擦干身上的水,又找出干净的衣裳为她换上,最后架起火炉煮起了驱寒的药汤。穆秋被淳于炀那样扔入寒潭中,寒气早已侵入体内,再加上那宜春楼那药的药效,身上冷热交替,将她折磨得半分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紧紧裹着被子靠在墙上兀自发抖,嘴里发出难受的喘息声。茗巧将药煮好,匆匆喂穆秋喝下,那药逼出了穆秋体内的寒气后,也机缘巧合的解开了宜春楼的药效。然而穆秋此时再没心思折腾了,倒在床上沉沉的就睡了过去。这一夜,她自然也没有睡得安稳,她梦到了这些年来一直反复纠缠着她的往事——那是前王妃湛瑛鸿嫁入王府后,她伺候在她身边的点点滴滴。前王妃湛瑛鸿,乃是当朝飞虎将军湛涛的独女,她自打出生以来,便极为受湛将军宠爱,从不以世俗之礼对她加以束缚,故而她不仅熟读兵书,还承袭了湛将军的武艺,耍得一手好刀法。当年,她便是凭着这手刀法,打赢了玄甲军半数的士兵,从而被玄甲军副将闻人麒赏识,纳入了玄甲军中,得以结识淳于炀。而穆秋呢?打小就没了父母,被迫像个乞丐一样四处流浪,是湛将军看她与野狗抢食,孤苦伶仃,才让她进了将军府,做湛瑛鸿的贴身丫鬟。但湛瑛鸿性子野,几乎不用穆秋伴随在身侧,且又常常不在府中,故而穆秋在将军府中很长一段时间是独自一人度过的,直到湛瑛鸿嫁入北武王府,穆秋方才与她熟悉起来。对于湛瑛鸿,穆秋是极为羡慕的。她羡慕她有个极好的身世,羡慕她有个极好的爹,羡慕她爽朗洒脱的性子,但却又狠狠嫉妒着她。——成日舞刀弄枪的,既不体贴,又不温柔,丝毫不像个女子,但为何却偏偏能嫁给被称为“战神”的三王爷呢?嫁给三王爷便也罢了,三王爷竟向她允诺,北王府只会有她一个女人。能够嫁给三王爷这样专情又威武的男子,该感到荣幸与幸福才对,但湛瑛鸿却终日郁郁寡欢,仿佛嫁给三王爷委屈了她似的!穆秋又恨,又不甘心。她一边伺候着大了肚子的湛瑛鸿,一边试图想要趁虚而入成为淳于炀的女人。但淳于炀鲜少回府,即便回府,到湛瑛鸿房中后也会屏退所有人,只留他们二人独处,让穆秋完全找不到机会。直到那一日——梦中的场景天旋地转,大片大片鲜红的血从西面八方涌来,穆秋在血泊中看到了湛瑛鸿那张美丽而英气的脸,正直勾勾地看着她,四周还回荡着婴儿的啼哭声。骤然从梦中惊醒,穆秋惊魂未定地拍抚着狂跳不已的心口,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婴儿哭声。“夫人,您醒了,感觉如何了?”
茗巧听到声音,点燃了蜡烛上前来询问。穆秋怔怔坐在床上,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倏然抓紧了手边的被子。不能就这么放弃了,她好不容易等到湛瑛鸿死去,如今淳于炀身边就只有她一个女人了,如此好的机会,她怎能让给别人呢?既然三王爷那边撬不动,她自然还有其他办法!掀开被子,穆秋跳下床,匆匆穿戴整齐,大步向外跑去。茗巧连忙追上前去,急声问道:“夫人,您这是又要上哪儿去?”
可别又闹什么幺蛾子,惹王爷生气啊!更况且,夜侍卫还在看着呢……果不其然,穆秋才一迈出院子,便听到了夜苍穹的声音:“穆姑娘,夜深了,这是要上哪儿去?”
穆秋回头看她,目光中藏着一抹冷意:“我方才做了个梦,梦到小世子病得厉害,我想去瞧一瞧小世子可有睡安稳了,是不是又踢了被子。”
“哦?”
夜苍穹一身黑衣坐在屋顶上,月光落了他满身,令他看起来更显得飘忽鬼魅,“穆姑娘对小世子真是用心啊。”
穆秋咬咬牙,扭头转身朝璟轩的屋子走去。夜苍穹并未阻止她,也并未跟上她,而是向后一仰,在屋顶上躺了下来:“穆姑娘慢些走,莫要着急。”
来到璟轩的房间,穆秋抬眼便见守夜的丫鬟立在门外,她心中奇怪丫鬟为何不在里间伺候,便想像往常那样推门走进去。谁知手还未触到门板,那丫鬟便上前一步挡住了她,道:“穆姑娘深夜到小世子房前来,所为何事?”
听到丫鬟的称呼,穆秋脸瞬间扭曲了一下,用力攥紧了拳头。没想到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她被淳于炀赶离王府的消息就已传遍了整个王府!“我方才做了个梦,梦到小世子病得厉害,我想去瞧一瞧小世子可有睡安稳了,是不是又踢了被子。”
穆秋又一次搬出了这副说辞。那丫鬟道:“小世子已被王爷接回房中了,想来有王爷照顾,应是不会像穆姑娘所想的那样,穆姑娘还是请回吧。”
什么?被三王爷接走了?穆秋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三王爷从来不曾与小世子同眠,今日怎破例了?难道王爷竟防她防到了这一地步么?在璟轩这里扑了个空,穆秋只能无奈地转身原路返回。走着走着,在迈步踏上一段长阶时,她心中倏然一动,停下脚步,朝四周看了看,试探着叫道:“夜侍卫?你可在?”
回应她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夜色。太好了,夜苍穹不在!穆秋心中一喜,当即扭身向着石阶下滚去。她若摔折了腿,以三王爷的性子,定是不会让她就这样走了的!那样她便能顺理成章地继续留在王府了!穆秋紧闭着眼睛等待剧痛向自己袭来,可谁知等来却是一柄长剑。夜苍穹用剑柄抵着她的背,道:“穆姑娘,在下提醒过,走路可千万要当心啊。”
计策再次失败,穆秋险些当场崩溃。她丝毫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房中的,回房后,她就这样在椅子上呆坐着,再也没有力气折腾。鸡鸣三声,更漏声响,卯时到了。同时到的,还有夜苍穹的声音:“穆姑娘,天亮了,银子也已备齐,这便上路罢,在下亲自送你一程。”
穆秋浑身一震,终是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夜苍穹也不催她,抱着剑就这样立在门外等着。许久后,久到阳光洒落在瓦檐上,折射出璀璨的光华,她方才拿着一个不大的包袱,从屋里走出来。“行李都收拾好了?”
夜苍穹望了她手中的包袱一眼,问道。“我本也没什么好带的,这……便走吧。”
穆秋哑声道。穆秋与茗巧是从王府后门离开的。她在王府七年,从王妃的丫鬟再到侍妾,这样的转变不可谓不大,她也一直以此为傲,然而,时至今日她才发现,她与七年前根本没有改变。她永远也不曾被北武王府接纳、承认过。最后再回头看一眼王府的飞檐绿瓦,穆秋饶是满心不甘,终究还是不得不迈出了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