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燕得了叶迎柔的命令,跟着公孙展一同回了公孙府,她本来已经做好了被公孙展仔细盘问案子细节的准备,但没想到他一路上竟是一句话也不曾问过她,好像对案子一点都不关心似的。他不开口,郑燕自然也不好主动,便只能一路低着头。为了低调,公孙展并未带着郑燕从大门进入。可虽然走的是侧门,老爷带了个姑娘回来的消息还是迅速的就传到了公孙老夫人那里。待公孙老夫人赶到书房时,恰好看到郑燕摘下脸上的面巾,露出她那张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书房里,除了公孙展,其他人都被她的样貌吓到了。公孙老夫人狠狠吸了一口凉气,好不容易稳下心神来,才走上前去迟疑着问道:“老爷,这是……”“就知道瞒不过夫人。”
公孙展无奈的笑了一下,指着郑燕介绍道,“这位可怜的姑娘名叫郑燕,是一桩血案的重要证人,那案子错综复杂,牵扯甚广,恐会危及性命,我便将她带回来了。”
“是冯令主掌的案子?”
公孙老夫人玲珑剔透,一下就猜到了关键。主犯不惧顺天府,但对于公孙府定然有所顾忌。连顺天府都可能护不住这丫头,那案子恐怕必然牵扯到了朝政。“正是。”
公孙展点了点头。“老爷放心,既是如此,我必定好好安顿郑姑娘。”
郑燕福身朝公孙展和公孙老夫人行了个大礼:“多谢老爷夫人收留之恩,民女孑然一身无所为报,甘愿在府上做一名下人,终身侍奉老爷夫人。”
她的声音沙哑难听,配上她那张面目全非的脸,让人觉得可怕却又可怜。“可怜孩子,快快起来,说什么为奴为仆的,你是我们公孙府的贵客,我们理应要好好照料你才是,哪还能让你伺候我们?”
公孙老夫人派人将她搀扶起来,眼中不见半点嫌弃,反而有着诸多怜爱。“瞧你这年纪,与我那宝贝女儿相差不了多少,怎么就遭遇了这等祸事?不过没关系,只要还活着,便比什么都强。来,老婆子带你去瞧瞧给你准备的客房,若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出来,这些时日就在府里好好住下罢。”
郑燕中了叶迎柔的“血傀儡”,脑中本已没了自己的意识,只记得自己定要借机接近公孙展,当即就想拒绝:“可……”“如今外面风雨欲来,郑姑娘这样的身份,不论是待在顺天府,还是南平王府,都不安全。唯有我这无欲无求的公孙府,还能为你遮一遮风雨。去吧,好好歇息,把身子养好了,再考虑其他的事。”
公孙展缓和着脸色说道。“严嬷嬷,这些时日要委屈你照看一下她了。”
公孙老夫人笑眯眯的握了握郑燕的手,不容拒绝地将她带了出去。郑燕呆滞了一瞬,随后又恢复成与常人无异的模样,听话的任由公孙老夫人摆布了。安顿好了郑燕,公孙展心中没有松一口气,反而莫名觉得很疲惫,他怔怔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前方博古架上这些年皇帝赏赐下来的玩物,恍然间失了神。多少年了?有四十年了吧?从主簿到丞相,他跟随在当今圣上身边,经历了两个朝代,早就看尽了尔虞我诈,看厌了权力之争。不论赵成德那案子里藏着多少玄机,如今都要因为皇帝对太子的维护而不了了之。但却又因为这个案子,曾经深藏在皇位之下的那些勾心斗角,都必将要浮出水面。太子并非真的无能,只是性子过于自负,又容易听信谗言,再加上急于在皇帝面前表现立功,故而才连番栽了几个大跟头。可是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巧合,只有阴谋算计和鬼蜮伎俩。皇帝垂垂老矣,眼看着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有些人自然就坐不住了。想起昨日三王爷、四王爷、六王爷纷纷在皇帝面前求娶他那外孙女叶翩然,他不由得又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无缘无故的,怎么又叹起气来了?”
屋外传来一道温柔的嗓音,他抬起头,就见公孙老夫人安顿好了郑燕后又折返了回来。她走到书桌前点燃了一枚香丸,然后绕至他身后,为他揉捏起额头两侧的太阳穴,嘴里叨叨念道:“你瞧你,整日为了政事殚精竭虑,头发全白了。回到家中还想那些事情作甚?徒给自己找不痛快。”
公孙展摇头笑道:“你呀你呀,妇人之见。”
香炉中白烟袅袅,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随之扩散开来,一丝丝钻入公孙展鼻中,令他精神陡然一震,不再似方才那般疲惫无力,心中烦闷了。“这是用什么制成的香?怪好闻的。”
他问道。公孙老夫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这是然儿前些日子派人送来的香丸,说是自己做的,可以提神醒脑,强身健体。如何?可还合和你的意?”
“难为她还挂念着我这糟老头,这孩子真是有心了。”
公孙展感叹道。“你还没告诉我方才为何叹气?”
公孙老夫人道,“是因为那位郑姑娘?”
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公孙展叹道:“你可还记得,然儿当年然儿出世时,我曾托护国寺的空了大师曾为她批过命格,空了大师说她此生生于王侯,也嫁于王侯,二十三岁时命中将遭逢一大劫,若迈不过去,恐会遭人厌弃,红颜薄命之事?”
说起这个,公孙老夫人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起来。“自然是记得的。当初正是因为这句批言,所以侯府主张要然儿与欧阳家结亲我们才没有反对。本以为然儿的命数可以有所改变,谁知后来竟又与欧阳家退了婚。老爷,你如今提起这桩往事,是何用意?莫非陛下他……”公孙展将昨日发生在御书房里的事告诉了自己的爱妻,终是抵不住满心沉重的心事,又叹了一口气。“陛下许了三王爷、四王爷、六王爷一个承诺,谁在秋猎上取胜,谁便有资格迎娶然儿。”
“怎会如此?”
公孙老夫人焦急的问道,“那此事可还有什么转机?”
公孙展摇了摇头,道:“皇子身份如此尊贵,陛下能允诺让他们三人公平竞争已是天家最大的让步,哪还有臣子挑剔的理?呵,叶兴观那个混账若知晓了此事,只怕做梦都要笑醒。”
说起安世侯,公孙展颇有些咬牙切齿。“当年你若能将空了大师的批言告知与他,兴许他会极力促成与欧阳家的这桩婚事呢?”
公孙展冷哼一声:“只怕他得知了那副批言,会更迫不及待将然儿送入帝王家。比起保住安世侯所享有的荣华富贵,一个女儿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他还清楚的记得,那日夜里,空了大师在算完然儿的命数之后,欲言又止地深深看了他一眼。他知晓,他自前朝开始选择辅佐当今圣上开始,便已经处在皇权争夺的最中心。而如今,皇帝垂垂老矣,太子虽是正统的皇室继承人,但大夏皇朝的每一任帝王都不是嫡子,这就像是一个魔咒,也像一把随时会落下的刀,摇摇欲坠的地悬在淳于一族的头上。他们都因为他身居高位,想要拉拢他,巴结他,借此稳固自己在朝中的势力,可只有他明白,正是因为身居高位,所以才不能行差踏错。他虽被皇帝信任,但同时也被皇帝深深忌惮。所以这些年来,他从未对哪一位皇子表示过亲近,包括太子。而如今不同了。无法在他身上得到回应,他们便将手伸到了安世侯府。秋猎上,然儿选择谁,便意味着公孙氏选择谁。他如今只愿空了大师当年看错了然儿的命格,好让那副批言不会应验。“你若真的担心,不如找个机会让岚芝带着然儿与康儿回一趟公孙府,亲自问上一问。”
公孙老夫人柔声道,“空了大师说的劫难也并非不能度过,若然儿心中自有选择,那人成亲后能够疼她护她,也未尝不是段好姻缘。”
紧紧握住爱妻的手,公孙展道:“夫人,皇城里的天终究是要变了,这一次我们公孙府怕是再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我这辈子跟着你,从主簿夫人到左相夫人,享尽了荣华富贵,膝下儿女成群,子孙满堂,已没有任何缺憾,又有何惧呢?”
公孙老夫人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