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北郊,江园。 在扬州徽帮盐商四大总商之首的王万春的书房之内,几人如木鸡一般呆坐。今年五十多岁,有儒商才子之称王万春王大才子,今儿连丽春院那个吟诗作赋,琴棋书画都一等一的清倌人韦春花都不想去会了,只是召集了门客在书房里面,拿着一份令旨抄件,翻来覆去的仔细看着,也不知看了多久,就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之前到朱慈烺那里举报朱国弼、徐永基谋反的那个纪坤也在这间宽敞明亮的书房当中,轻轻摇着纸扇,眉头紧锁,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儿。 屋子里面静悄悄的,只能听见王大才子唉声叹气的声音。 到了最后,王万春更是长叹一声,将令旨抄件轻轻摆放在跟前的书桌上,苦笑道:“这哪里是要废止盐法、裁撤盐政......分明是想要老夫这样的盐业总商的命啊......盐业大利,牵扯太广,方方面面都要分肥,老夫这样的总商只是看着风光,其实没有多少家底的......” “......一旦盐法废除,盐政裁撤,老夫就不能替方方面面的人赚钱了!到时候他们还能放过老夫,让老夫安享晚年吗?老夫的那点家底,还不是转眼就给吃干抹净了?说不定连性命都要搭进去啊!”
听着王大才子绝望的话语,在场的门客都是心里一酸,有几个眼泪都下来了。他们这些人并不是商人,而是受了王万春资助的寒门书生,多数都有秀才功名。在王氏门下为客,一方面读书备考;一方面替王氏奔走官场士林,谋求利益。 这种巨商资助寒门子弟读书,期待他们高中后成为官场后台的做法在明末东南的巨商之中是非常多见的。而扬州盐商因为其核心竞争力就是政商关系,所以就更加注重资助有才华的寒门子弟了。 在淮扬二府和徽商大本营徽州、池州、宁国等府,寒门才子只要中了秀才,大多都能得到商人的资助,不必再为吃穿用度发愁了。若是中了举人,更是徽帮盐商们的贵宾了。 而王万春门下的这些宾客,则是寒门才子中的佼佼者,不仅八股文章做得好,还都有些实才,又通世故,一旦为官,必是能吏。 可是这群未来的能吏,现在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废除盐法和裁撤盐政的令旨怎么那么快就下来了?大明朝廷办事什么时候变得那么雷厉风行了?搞得大家伙都来不及找关系走门子了...... 另外,不久之前才入阁的钱阁老可是徽帮盐商的老朋友了,怎么就不想办法拖延一二?难道钱阁老要翻脸不认人,想吃掉徽帮四大盐商的家底? 王万春知道自己的这群门客已经对付不了这场变乱了,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纪坤——废除盐法,裁撤盐政的消息可都是他在昨天上午带来的! 纪坤摇摇头:“他不是真的要废除盐法,而是在伸手要钱!整个大明食盐的年产怎么都不会少于20亿斤,售价总和怎么都有三四千万两,朝廷只得几十万到一百多万两,任何能满意?”
“他要多少?”
江万春苦着一张脸发问。 “没有一千万一年,怕是喂不饱了!宋朝时候朝廷每年能从盐业上收入多少?怎么都有一千多万贯吧?本朝呢?去年才多少?今年又有多少?我看两淮盐业一年得出600万两银子......” “600万两!?”
王万春冷气连连,“这怎么可能?”
“可不可能的,总商比我清楚。”
纪坤摇摇头,“两淮盐业的收入哪年会少于1500万两?朝廷取四成盐税算多吗?这盐业的大利本就从专卖而来,其实是人口税啊!昔日开中法废止前,盐商们以粮换引,每年给九边输送几百万石粮食,几百万石粮食在如今的价值,怎么也有这个数目了。如果再考虑运输上的花销,不下1000万两了!”
“可是,可是从这盐利中拿钱的太多了!”
王万春连连摇头,“真正能落在盐商手里的能有多少?再出600万两,那大家就都活不下去了。”
纪坤摇摇头,“现在不是能不能出600万两,而是押谁的宝?是总商拿身家性命去押......押太子成,还是押太子败! 如果太子能成,南京的勋贵,江南的东林都得趴下,那么总商巴结太子一人就行了。从每年至少收入1500万两的两淮盐业中替太子搜刮600万两真的很难吗?太子为了这600万两,会允许那些人把总商吃干抹净吗? 如果太子不能成......那么谁能不让他成功呢?”
王万春吸了口凉气,低声说:“食盐业大利的,一是勋贵,二是内官,三是东林......都不容小觑啊!千岁爷那边有什么?”
“太子有六万克难新军!”
纪坤道,“现在太子能挟天子以令四方,靠得就是这六万新军......前日我在码头上见到他时,他正和十八芝的少主郑森一起计点火铳、火炮!有两条郑家大战船运来了不知多少的火铳、火炮、火药!”
“可是南京的勋贵手中也有兵马啊!”
王万春道,“光是南京的京营兵就不下五六万了。朱国弼和黄澍南下的时候还带来了不少史可法召集起来的勤王兵。而且南京的那些勋贵都的二百多年的豪门,个个家底充足啊! 另外,马士英和黄得功也是忠于皇上的,他们在凤阳府还有三万兵马。还有上游的左良玉和黄澍关系密切......太子爷那边的人少啊!”
纪坤苦苦一笑:“总商,那您押谁?”
王万春眼珠子转了转,“能押两头吗?”
“恐怕不行啊!”
王万春目光在满屋子的门客中扫过。 “总商,南直隶素来是南京勋贵和东林士子的天下!”
“总商,太子不该挟天子的,他现在不占理......” “总商,好汉不吃眼前亏啊,四个山陕盐总都被捕了!咱们现在也在人家手里捏着!”
王万春点点头,刚想下决心站队,门外忽然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然后就是一个青年的声音:“父亲,济南府来信!”
听见济南府来信,书房门里面的空气就更紧张了。 济南府可是面对东虏的前沿! 而驻扎济南的高宏图身边,也有王万春资助过的书生充当幕僚,一旦前线有变,消息就会马上送到高宏图手中。 王万春从门外进来的一个儒服青年手中接过一个信封,急急忙忙拆开来取出信纸看来起来。才看到一半,脸孔上就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总商,是不是鞑子打来了?”
下面马上就有人发问了。 王万春摇摇头,“不是,是鞑子摄政王派使臣和太子爷谈和亲的事情......鞑子摄政王不打山东了,而且还要把独生女儿嫁给太子爷为妃!”
“什么?”
“竟有此事?”
“难道大沽口大捷是真的?”
“不可能吧?一仗打死3000鞑子,那可是鞑子啊!”
“那鞑子摄政王为什么愿意和亲?”
底下的人一阵抽气儿的声音,都觉得一阵凉风吹过颈项。如果太子爷的克难新军可以打死,不,打败,不,哪怕是打平3000鞑子,那么南京的京营,凤阳的黄得功,武昌的左良玉就都不再话下了。这个刀把子靠得住,比什么都强! 王万春猛地站了起来,“快快准备五万两银子,不,金子!准备五万两金子,老夫要去拜见太子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