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战将、战神。可近年来,武威越来越不满于此。神州历史上被尊为“战神”者,一般不会亲临战场冲锋陷阵,他们要做的只是“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湮灭”。于是,武威很想通过神机妙算、指挥若定攻城拔寨,诠释“战神”二字名副其实,而不是智慧王私下讥讽他的“就一冲锋步卒、大号肉盾,只知道逞匹夫之勇”。大半年前,武威自请率领数万军队南征江南,打的旗号是“扬天道之神威,救万民于水火”。大军开拔前,武威请宗主当众在身上布下禁制,南征中个人武道修为最多只能发挥一小半,以此表明一旦南征成功,靠的不是他个人武勇,而是统帅才能。其实布下禁制还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武威的修为滞留“神游”境界多年,一直未能更上一层楼,不得不另辟蹊径,以求柳暗花明。此处带着禁制远征,等于自缚手脚,风险不小,可好处同样惊人。武威可以借机淬炼体魄与全身经脉,以便容纳更多的天地元气;可以探究“以力证道”的路径,增强对武道攀登的明悟。况且,如此做法绝非破釜沉舟、不留退路,禁制分三道,可视情况解开前面两道,短时间可恢复七八成修为。当然,自身境界没有任何提升或突破,三道禁制全部解开,不仅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修为会一溃千里。南征前夕,武威招来几个心腹到家宅密谈。“本王要让所有不开眼的人都知道,动拳头他们不是对手,动脑子他们也玩不过!”
武威激动地道,“以后效法诸葛……诸葛……”武威习惯性瞪了身边的贾仁德一眼,贾仁德忙提示道:“神侯!”
“效法诸葛神侯那家伙……”说了几句,他又忘词了,怔了怔,只得从怀中掏出一张早一些好台词的纸笺,“哗”地一声抖了开来,大声念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武威沉溺在曼妙的回忆中不能自拔,众人争吵了许久,见主帅还是一言不发,渐觉无趣,见机都乖乖闭上了嘴巴。一时间,中军大帐静得出奇。神游天外的武威终于回过神来,浓眉一挑,沉声道:“这一仗接下来怎么打?我想听听军师的高见。”
贾仁德摇着山水折扇缓缓踱到大帐中间,扬起了左手的两根手指,笑道:“法王、各位头领,局势未来的走向取决于三方:我方、守城方、吴越小朝廷。”
大大咧咧的乌哈质“噗嗤”一声,没忍住笑出声来。贾大军师先是一怔,接着胖脸一红,赶忙放下左手,接着道:“吴越主少国疑,朝政被宰相蔡雄、大将军崔烈文两人把持,二人素来不和,相互掣肘。探子回报,小朝廷尚未有派出援兵的迹象,诸位大可放心!至于此城守军嘛,除了千名乌甲军精锐,其余数千人是由老卒、衙役和民壮拼凑而成,连日守城伤亡不小,只能凭借坚固的城墙死守待援。”
贾仁德摸了摸下颌并不存在的胡子,继续高谈阔论:“而我天军虽未攻下望海,却伤亡不大,且粮草器械充足,短时间攻不下并无大碍,权当练兵。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我天军十倍于守军,应该将望海团团围困,不出半个月,城内必然粮草奇缺、伤兵缺医少药,望海自乱,不攻自破!”
武威从善如流,频频点头,不少人纷纷表示赞同,反正吵也吵累了,草草计议一番,散帐休息去了。天道宗军做梦都没想到,朝不保夕的守军会拼死反击,结果损失惨重。武威听了军师之言,当晚睡得挺香甜,结果从梦中惊醒时,整个营地已陷入血与火的包围之中。他勃然大怒,胡乱披上衣服,随手从侍卫手中夺过一柄雁翎刀,一阵风似的冲向战况最惨烈的东城。武威擅长拳脚功夫,“霸拳”是其成名绝技和招牌武功,其刀法也不赖。作为江湖人物,他一向直接用拳头说话;可当他统帅军队时,杀敌一般用刀,认为这才符合他的身份。这边厢,夜战如火如荼。亲兵队长已跟了孙致远数年,此刻他正率领十数名营中一流好手,拱卫着他们的将军。蓦地,明灭不定的火光映照之下,眼尖的他发现二十余丈外开始,一道残影所到之处,双方人马辟易,如同波分浪裂。稍稍近了才看清楚,此人大冷天身披一件薄布衫,敞着怀,手中刀或劈或砍或挥,看似轻描淡写,也不见刀光如何凛冽,却无人敢撄其锋,无人是其一合之敌。一惊之间,来人已然欺近众亲兵身旁,此人正是武威。“大人小心!”
“来者何人!站住!”
话音未落,挺身挡在孙致远身前的两人双双栽倒在地,血光飚射间断成了四截,竟被一刀腰斩,连惨呼都来不及。孙致远正招呼落后的几名军卒赶紧撤退,扭头一瞥之下目眦欲裂,“呛啷”一声抽出佩刀,直取武威。亲兵队长大惊失色,立即舌绽春雷:“保护将军回城,我来断后!”
话音未落,两名亲兵队副悍不畏死,一左一右挺刀扑向武威。此时,武威眼见丝毫不掩慌乱之色的健壮扈从,嘴角浮现一丝阴鸷至极的笑容,一抖手腕,在地上甩出一串猩红的血珠,又意态闲适地举刀,隔空“一画开天”。似乎感觉不到任何异样,两名亲兵队副的头颅却一齐冲天而起,鲜血飚射。四名忠勇的亲兵又挺身挡在孙将军身前。亲兵队长知道再也不能丝毫迟疑,冲到孙致远的身后,拽住他的臂膀吼道:“望海城不能没有您!”
“架走将军!其他人跟我上!”
两名身材魁梧的士兵二话不说,拽住孙致远的两条臂膀,死命往城里拖。亲兵队长领着剩下的九名士兵围了过去……孙致远泪流满面,两只脚机械地往城门方向奔跑。他不是懦夫,他并不怕死,可主将一旦身死,危城必破!为了他,那么多好兄弟殒命战场,他不能让他们白死!他一边奔跑一边紧紧咬住牙关:“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报这笔血仇!”
敌兵如潮水一般涌上来,转到其他城门进城已毫无可能,好在彻底封死的东城门已在三人眼前。负责在城头接应的段校尉一直翘首以待,连忙命人抛下抛下绳梯。“你们先走,我来掩护!”
孙致远断然下令。两名亲兵对视一眼,霍地一齐抽出腰刀,手腕一翻将钢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齐声道:“将军先走,否则属下立即横刀自刎!”
如鬼似魅的身影很快又出现在三人身后……武威王生生被打出真火来了!九名亲兵一齐扑上来时,他还心头大喜:“好久没杀得这么痛快了!今晚本王就让你们在临死之前领略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击技之术!”
武威一扫地形和九人进击方位,心念电转,瞬间形成了一个解决九人的方案——最省时、最省力、身姿最为曼妙潇洒……武威没想到九人使的是最无赖的打法!不挡不避,拼着最前三人被一刀腰斩,其余六人一拥而上,抱腰的抱腰,抱头的抱头,抱脚的抱脚。最阴险的是那名亲兵队长装束的家伙,刚一照面,就使一招地趟刀法中的着地翻滚欺近身前,双臂一把抱住武威的大腿,猛地张口狠狠咬住自己的胯下,死都不松口……那个痛啊,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来得匆忙,胡乱披了件衣服,衣衫单薄啊!小兄弟身上十有八九留下了排排齿痕……回总坛后,要是不小心被如花看到了,一定会被耻笑的!武威想到这里,两眼直欲喷出火来!虽然刚刚弃刀不用,手撕了六人,此恨难消!他望着发一声喊、齐向自己冲来的两名小卒,不紧不慢地迈步相迎,还故作潇洒地笑了笑。武威丝毫不知道,他浑身上下全是血污,面目狰狞可怖,无论如何也跟潇洒没有半点关系。两名亲兵冲到离武威身前两丈,突然同发一声清啸,一个大鹏展翅身形腾空而起,紧接着一左一右两道匹练般的刀光同时劈向来人。这一招合击之术,他们俩不知在平时练习了多少遍,在实战中已击杀二十七名好手,是不折不扣的保命大招。此时,由于天干物燥,加之天道宗军救援不力,攻城器械、帐篷、木寨越烧越旺。熊熊火光中,城头负责接应的段校尉、赵捷、林也等人清楚地看到,来人脸上的笑容更加森然,他脚步不停,好整以暇地伸出两只蒲扇一般的大手,抓向两道惊虹般璀璨的半弧。两亲兵心中大喜:“这家伙不知死活,这下可以为兄弟们报仇了!”
念头在心头一闪而过。可惜,两人面对的不是寻常武夫,即使身有禁制,即使基本靠肉体力量搏杀,他到底还是那个武道修为达到“神游”境界多年的武威!城头的守军都看得很清楚,两柄雪亮的钢刀硬生生地顿住,不能动弹分毫。太可怕了!武威左右手各伸出两指,就死死钳住两人全力以赴、势若奔雷的两刀!在此时,不远处的城头垛口整齐划一地探出一排脑袋瓜,齐刷刷望着城下,像是看戏一样;远处人喊马嘶、烈火腾空、浓烟滚滚;场中有三个人,一人的两把恶俗的“剪刀手”叉住另外两人全力劈下的两柄钢刀,静立不动如泥胎木雕——这一刻,也太诡谲了!一声大喊打破了这个画面:“兄弟们,刀撒手,快跑!”
原来,观战的林也打了一个激灵,不久前生死一瞬的场景如闪电一般击中了他,他立即双手做喇叭状拢在嘴边,大声呼喊,中气十足。可惜迟了。只听得咔嚓、咔擦声连响,双刀陡然断成数截,如薄冰一般脆。全力劈砍的两名亲兵收势不及,向前一个踉跄,暗叫一声“不好!”
武威双手齐挥,两点寒芒便从二人前胸刺入、后背穿出,余势未竭,寒芒洞穿人体,又打着旋儿将二人身后的城墙擦出一连串的火花!城头眼尖的瞧得分明,那物事赫然是两截短小的刀头。两名亲兵的尸身这才颓然倒地。十几名身具“破伍”、“破什”修为的亲兵,用他们的生命为主将逃出生天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孙致远沿着绳梯攀了一小段,便飞身跃上城头。双目赤红的孙致远尚在空中便喝令:“放箭!攒死他!”
霎时城上强弓硬弩齐射,箭矢如狂风暴雨,泼向独立于城门前不足五丈的武威,看来他在劫难逃,谁叫他如此凶残,如此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