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起手来,杨小黑丝毫不惧,源于对自己这身武艺颇为自信。见有两人追来,他暗暗偷笑:“大爷就陪你们玩玩!”
因为生怕跑得太快,两贼望尘莫及就此止步,小黑脚步缓了缓,回头故作惊恐地望了望,心中自得道:“要给他们希望嘛!”
这一回头,他瞟见两人之后还有两骑,四人高举刀剑、利斧,杀气腾腾。小黑顿觉不妙,立马朝事先计划好的山头飞奔,眼见身形即将隐入丛林。蓦地,小黑直觉背后一痛。一枝羽箭疾飞而至,不偏不倚扎入他的后背。他一咬牙,顾不得拨出箭杆,没命地往林子里钻。万幸悍匪用的是马弓,威力不太大,距离也足有七八十步,才不至于当场要了小黑的小命。可羽箭远未到“强弩之末”的地步,加之小黑没穿甲胄之类,使得小半个箭镞都没入肉中。接近半山腰,一颗醒目的大青松后,气喘吁吁的小黑一把抓起预先放置好的连弩,隐蔽好身形,心中咬牙切齿:“敢射小爷?狗日的!也让你们尝尝厉害!”
两名持刀提斧的汉子追到此处,突然失去了猎物的踪影,不禁面面相觑。一名汉子四下张望了一番,便冲着密林喊:“臭小子,别躲了,爷爷都看到你了!”
树后的杨小黑可不傻,心道:“呸,看到大爷了,还嚷嚷啥?雕虫小技!”
眼见两人半个身子都背对着自己,杨小黑缓缓探出身子,瞄准稍近一人连射两箭。距离近,弩箭力道又猛,那人惨呼一声,背插两箭而亡。正是这声凄厉的嚎叫,给赶来支援的林也、卫猛子指明了方向。福祸相依,随后跟来的两名马贼也迅速循声赶来。眼见同伴眨眼间毙命当场,持斧汉子瞬间清醒:多年打家劫舍的经验告诉他,遇到硬茬了!“大丈夫能屈能伸!”
他将斧头一扔,连滚带爬往山下逃。受伤的杨小黑哪里肯放过贼人?他虎吼一声,手持连弩奋力追杀,只是玩弩的准头有点差:两箭射空,一箭穿过贼人的头发射中树干……木炎是制作弓弩的行家里手,使得也不赖。至于杨小黑嘛,射固定靶尚可,射活物就欠了火候。尤其山中树木繁多,多有阻隔;而那家伙为保小命,手脚并用连滚带爬,更让他失去了准头。一连三发皆不中,杨小黑甚是气恼。好机会,那厮的动作不知为何慢了下来,想必是累得喘不过气。小黑平端劲弩稳住身形,平稳一下呼吸,确定望山套准了目标,便狠狠扳动悬刀。最后一枝铁箭从凹槽中激射而出,从后侧洞穿了那家伙的脖颈,将他钉死在树上。却说骑马的二匪多少有些“猫抓老鼠”的心态,没有策马狂奔追赶杨小黑,只是跟在两名同伙身后看热闹。见两个伙计追着乡巴佬进了山,二人便在山脚下驻马不前,静候佳音。不想,一声惨嚎传来,二人脸色齐刷刷一变:这杀猪般嚎叫的嗓音十分熟悉,肯定是自己人遭到了毒手!为首的劲装大汉立即翻身下马,手提狼牙棒,火急火燎往山林里钻。还是晚来一步!就在在眼前不足一丈处,他眼睁睁看着一道寒光闪过,世间唯一的胞弟被活生生钉杀,连一句遗言都来不及留下,顿时如五雷轰顶。“二宝!”
劲装汉子一声悲鸣,一抬头,与那小村夫照了面,那挨千刀的凶手微微一怔,旋即扭头就跑。杨小黑被汉子要吃人的表情吓到了,立马返身往山上跑,只是体力充沛的二人很快追上了身有箭伤、气喘吁吁的小黑。此时此地,杨小黑心中的那个惶恐和绝望,无以言表:手无寸铁——没有箭的弩不如烧火棍,丢掉了;装满树叶用以“诱敌”的大包袱,更是早就弃之如敝履。伤痛难支——后背的羽箭无暇拔出,血流不止。身陷绝地——两名手持利器、杀气腾腾的汉子步步逼近。杨小黑一边拼命拉开与二人的距离,一边拼死反击,手中一抓到什么,立刻向二人狠狠丢掷,泥巴、枯枝,甚至树叶……只是一切都是徒劳。为首那贼从背后飞起一脚,将小黑踹了个马趴。接着,两贼冲着杨小黑拳脚交加、一顿暴打,小黑只得徒劳地护住头脸等要害部位。几缕天光透过枝叶间隙洒下来。地上,枯枝败叶铺了厚厚一层。伤痕累累、倒地蜷缩成一团的杨小黑,绝望地闭上眼睛,心中雷鸣一般呐喊道:“要是我有一把刀,也能与二贼来个鱼死网破啊!”
一名贼汉狞笑着,缓缓抡起砍刀。“慢!”
为首劲装大汉拦住同伴,一字一顿道:“一刀剁了,太便宜这厮,我要将他千刀万剐!”
劲装大汉盯着杨小黑的眼睛,直欲喷出火来。倏地,他飞快向前跨出大一步,一弓身,抓住小黑后背的箭杆猛地一拔。“嗷呜!”
血肉飞溅中,杨小黑惨叫一声,痛得死去活来。大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枝箭就是他射的,箭镞上带有倒钩。从小受伤如同家常便饭的杨小黑,倒是没有昏厥过去。他无视满口鲜血,反倒冲劲装汉子惨然一笑,问道:“你叫大宝吧?”
汉子一愣,冲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只听杨小黑艰难地道:“……大宝、二宝,两只活宝,哈哈!”
一想到被这样惨无人道地折磨,还不如让两贼来个痛快,小黑试着激怒他们。果不其然,气得三尸神暴跳的“大宝”缓缓地、气场十足地举起了狼牙棒,对准瘫倒在地、闭目待死的杨小黑当头砸下!下一刻,杨小黑果然被狼牙棒砸中头部!完了!慢!这狼牙棒是从“大宝”手中滑落,不偏不倚“掉”到小黑头上,将他砸晕过去的。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援兵卫猛子、林也总算赶到了!两人才不是演义小说中“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的主。吼什么吼?——抖威风震慑敌胆?胜算十足?情况不够紧急?显然都不是。那么,作风在村里同龄人中一向最为稳健务实的两个年轻后生,故技重施,直接摸近二人,从背后下黑手了。稳操胜券、一时大意的二贼,几乎同时被人偷袭。“大宝”被林也一石头拍在后脑门上,脑浆迸射,死法与王家大宅中后脑吃了一块砖头的“魏大哥”一模一样;另一汉子更憋屈,卫猛子用那根汗臭味(不,男人味)十足的腰带,死死勒住了他的脖子……萧雨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下意识双手紧紧抱住前胸,身体蜷缩成一团,还好,身上衣衫没有被动过的痕迹。意识逐渐清醒后,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身躯上下颠簸,是坐在一辆马车的车厢之中,侧耳一听,外面果然车辚辚,马萧萧。车厢内浓重的血腥味,提醒着她处境依旧险恶。不过,萧雨总算意识到,自己的双手双脚没有被绑缚。车厢被厚厚的帘子捂得严严实实,光线很是昏暗。犹豫了许久,她才壮起胆子,悄悄将一侧的窗帘拉开些许。车厢颇大,自己占据一个角落,另一头的两个角落,还有两个大男人!一个是头缠布条、浑身是血的年轻后生,正倚着车厢壁闭目养神。一个是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双手反剪着,被捆得如同一个大粽子,口中还塞着一团破布。萧雨一下子认出了后者——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她差点叫出声来,连忙用手背捂住自己的嘴巴,泫然欲泣。萧雨家住和平镇,是家中的独女。萧家经商,家境殷实,在镇上有“萧半街”的名头。萧父为自家千金请过教书先生,因此萧雨不仅人长得水灵,还通文墨。只是宝贝女儿及笄之年早过了,还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媒人踏破门槛都不理会,令二老暗自蹙眉。地处交通要道的和平镇繁华了数百年,却因为战乱,在大乾朝末期渐渐衰败,尤其是近些年吴越小王朝剿匪不力,匪寇更是横行无忌。就在这个冬天,光天化日之下横祸天降,家业颇大的萧家被一伙流寇盯上,几十名家丁护院被杀得落花落水,二老被害,家中更是被洗劫一空,附近相识的亲友被杀的被杀,逃散的逃散,只有可怜巴巴的几个还在撑着。幸免于难的萧雨躲进荒芜的偏院柴房,依靠仅存的一些钱粮熬过了一段日子。和平镇不时有流寇光顾,百姓越来越少,萧雨也渐渐无法支撑。一天,她听附近准备逃难的老妇说,朝廷军队在望海城大破贼军,以后在那里也许有安稳日子可过。于是她用最后的三十一文钱雇了一辆马车,离开了那个危机四伏的家园,来到望海城谋生。恰好鸿运楼新开张,公开招收伙计和侍女。掌柜眼睛毒,在几十个女子中就盯着她萧雨看,看得她全身发毛。这不,给她一顿饱饭,沐浴一番,换上一身草绿色的绸衣,再稍一打扮,她立即容光焕发,恢复了水灵小娘的模样。更令掌柜欣喜的是,萧雨识文断字初通音律,便有心让她招待官员、绅士、富商等有头有脸的人物,还让管事的细心调教了两天。掌柜本想,这女子无依无靠,为了生存应该啥都能豁出去,没想到搞砸了!极少失算的掌柜清楚两个官爷的分量,生怕惹祸上身,不由分说将萧雨从后门赶走了。无依无靠的萧雨走在路上抽抽噎噎,哭得梨花带雨。一伙泼皮看在眼中,便上前调戏,还想动手动脚。萧雨慌不择路,从东门跑出了城,几个泼皮竟然一直跟来!她想回城也许安全一些,却被这些人挡在回城的路上。萧雨只能脚步踉跄往前走。城外二里半,十余骑呼啸而过,尘土飞扬。不想,驰出近十余丈,为首一骑勒马急停,接着圈转马头,一匹乌骓马踩着细碎的步子小跑到她面前。马背上的络腮胡大汉一扬马鞭,桀桀笑道:“姑娘别怕,我邬大石最喜好打抱不平!”
话音刚落,此人微微催马上前,抽刀、俯身、劈砍一气呵成,一刀便削去一名无赖的半边头颅。其余泼皮大惊失色,拔腿就往望海城方向跑。可惜迟了。不待邬大石发话,十余骑呈扇形包抄而来,眨眼间便将剩下五名泼皮屠戮干净。萧雨长这么大,还没有亲眼见过屠杀场面,顿时吓得手脚瘫软、花容失色。随后她便被掳掠上马。“结局是去给邬大石当压寨夫人吗?”
镇子繁荣那些年,她听附近酒楼的说书先生讲过绿林好汉、山大王这类故事,没想到自己会亲身经历,顿感天旋地转,一阵绝望。更令萧雨绝望的,是络腮胡的一句豪气干云天的话:“哈哈哈哈,这妞如此娇嫩水灵,当与兄弟们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