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司有三人在滁州私拿首饰银两,家眷在安庆口不严实,三人都已经逮拿下狱,只等庞大人回来问罪,你还想要脑袋不,当初就叫你不要搬不要搬,你非说没事。”
手下一脸愁容,“那也不怪我不是,谁叫这道台衙门乱调咱们,要是留在安庆也没这事。旗总你说道台衙门到底算哪门子的官,正经打仗的时候没见着,庞大人一不在,咱们守备营就成了道台衙门的兵。”
吴达财哼了一声,整个守备营对道台衙门都颇有怨言,刚刚从江南返回,因为前段时间扩充太快,已经基本没有训练过的补充兵,各司编制缺额,兵将人困马乏,道台衙门几乎没让他们修整,就征调各处,到了太湖还被兵科和知县用来修土墙。回头看了一眼,那土墙到处倾塌,需要士兵一点点用挑子挑上去,还得人力夯实。即便用木桩夯了一遍,吴达财觉得恐怕也没用,太湖这个地方跟桐城气候差不多,光是一点土,只要夏天来一场暴雨,塌的地方还会更多。心头骂了一句之后,十余名骑兵从南门进入城内,此时杨卓然等人已经往东走入了一片残垣之中,这群骑兵在门口稍一停留,往吴达财他们的方向而来。“快拿刀枪!土墙上乱哄哄的,守备营士兵很多打着赤膊,他们所在的城墙上能看到西侧,全然不知这些骑兵从何处来的,连城外戒备的旗队也没有丝毫预警。“列队列队!是庞大人!”
吴达财看清了来人,弹簧一样跳起来,从倾塌处蹦下土墙,在路边朝着上面大声吼叫。土墙上乱糟糟的,士兵纷纷找路下墙,还有许多人在找衣服。“先站好”北面墙根下第二司的大旗竖起,王增禄也在匆匆赶来。吴达财大声嚎叫,催促手下下墙站立,到位的士兵在忙乱的穿衣服。马队刚好停在面前,吴达财立刻站好,大气也不敢出,也不敢再管手下士兵,一动不动的站在墙下。庞雨在马背看着混乱的场面,很多士兵都是赤膊,手中还拿着锄头箩筐,浑身的泥土。等到王增禄赶到面前,庞雨冷冷道,“你把我的第二司就带成这副模样?”
“属下……”“第二司披甲执械,半刻之后南门外列队。”
庞雨不等王增禄回话,径自调头往南门策马而去。……“庞将军这是何意,守备营此部,乃是道台大人明令驻守太湖,当知昨日仍有流贼自北山而来,庞守备何故擅自领兵而退?”
第二司在城外集结,动静惊动了城中居民,赶来的兵科吏员气急败坏,杨卓然就在吏员身边,但却没有开口说话。这位道台衙门兵科的吏员说得很不客气,庞雨听了却并不生气,这吏员原本也是熟识,史可法最早到桐城时,带来的吏员里面就有他,算是史可法的心腹之一,安庆各地知县对他都比较客气。庞雨打个哈哈,对着那兵科吏员客气的道,“姜大人勿怪,并非在下私自领兵而退,只因前日收到大江上游密报,言称八贼、满天星一部现身罗田、亭前驿,此前府城兵马尽数调往各处,一旦流贼经宿松、望江直取府城,恐危及安庆。本官不敢贻误军机,已与皮大人急奏道台大人,调第二司回援安庆。”
那吏员一愣伸手道,“那道台大人可有文书来此?”
“军情如火,若是因文书而致府城失陷,何人可担此重责。”
“这……”吏员看着庞雨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出话来,他也就是被史可法指派来此,配合地方官约束军队,真要说这些打仗的事情,他连望江有几条路都说不清,又岂能知道到底是否会危及府城,对他一个吏员来说,担责任就更不用提。杨卓然对那吏员拱手道,“杨某来与庞将军说两句话。”
说罢他缓步过来,庞雨与杨卓然见面不多,但当日城楼上一番交易,对此人的本性却有些了解,当下也往旁边走了几步,以避开其他人。杨卓然盯着庞雨看了片刻之后才道,“尚未及恭贺庞将军江浦大捷,将军名动江南,我等安庆官绅,皆与有荣焉。”
“大人客气。”
“守备营此来太湖,而流贼却步,太湖百姓因以保全,亦要向将军道谢。但将军甫一返回,便违抗道台大人军令,又有些不妥了。”
庞雨听杨卓然也拉出史可法的大旗,客气的躬身道,“杨大人体谅,下官在江南面见张都爷,之后南都官绅太过好客,不得已多留了些时日,未及亲自领兵救援太湖,以致让杨大人为流贼所惊吓,下官罪过。然则府城危急,皮大人那便也是催促得急,在下也是迫不得已。”
杨卓然听了庞雨的意思,已经是张国维的心腹,又新立战功名动南都,史可法的命令他未必会听。他想想后道,“府城背山面河城高池深,就算只找些社兵上城,亦非流贼旦夕能破,庞将军调走兵马,若是太湖反倒因此城破被难,将军可担得起天大的罪责?”
庞雨一笑道,“杨大人说笑了,太湖早就破了,已破之城如何再破?”
杨卓然一愣,没想到庞雨会说得这么直白,嘴角抽动两下道,“太湖去岁被破,但一年之间又有万千百姓汇聚于此,不提城破与否,这百姓性命却不可复返,庞将军何忍口出此言。”
庞雨目光在城门周围游动,围观的百姓稀稀拉拉,许多还瘦骨嶙峋,“杨大人此话有些不妥,自屠城以来,太湖最多时不过两千百姓,此次英山贼踪出现之时,多半百姓已逃往府城,太湖城中不过数百而已,何来万千之说,想来大人自己也数得明白。”
杨卓然把头转开,反而笑笑道,“庞将军的意思,太湖城中走不掉的只是本官而已。”
庞雨毫不介意的道,“实情如此,太湖去岁已破,城中只剩断壁残垣,即便流寇再来一趟,也不过多死一个知县。”
杨卓然脸上的肌肉跳动两下,一时没有说话,庞雨看他一眼接着道,“自上次应承了杨大人驻兵石牌,在下便一直记挂着这事,石牌营地早在预备之中,此次自滁州返回江南时,已得张都爷首肯,我守备营可于石牌镇驻兵,在下立刻命人开工修建营房。但银庄的人给本官回话,说杨大人似乎又改了主意,并不打算把建城的银子存在我大江银庄,这生意成不成也罢了,杨大人反而还将我营兵马用来当苦力修建城墙,甚至连军粮也是道台衙门从石牌买的,杨大人什么都没出,下官跟大人方才想的一样,也觉得有些不妥。”
此时第二司已在南门外集结完成,一些城中百姓慌乱的收拾了东西,准备跟军队一起逃去安庆,毕竟这支军队来了这些日子,从来没抢过东西,一旦这支军队走了,太湖就是个不设防的地方,跟着军队去安庆,好歹路上还安全。庞雨静静的等待杨卓然,这个杨知县头脑灵活,在史可法那里取得了良好印象,说服史可法调动守备营到太湖,既帮他守城又帮他修城,这种情况下,庞雨的作用就不大了。所以杨大人改了主意,凑资来修城的银子已超过六万两,他全数用在安庆和池州放官银贷,比庞雨给的利息高。这次过来带走太湖兵马,庞雨就是要让杨卓然知道,守备营到底是谁的兵马。好半晌后,杨卓然终于道,“想来是庞将军误会了,本官是想待将军返回,亲自与将军核实,是否即将在石牌驻军。”
“本官此时就告诉杨大人,守备营就是驻扎石牌,而非太湖。若是杨大人觉得前议可行,在下仍可依约,日后守备营若是人马多了,可在枫香驿另设一军,那大人在太湖当可无忧。”
“如此便请将军留下人马,本官便将那银子存到大江银庄,只是前面那银庄或许已贷出些许,一时无法拿出那许多。”
“那是杨大人的事,是杨大人毁约在先,这信用便不太可靠。第一笔存银四万两,何时到了大江银庄,守备营何时重回太湖。”
庞雨低声说罢,对那边列队的王增禄一挥手,“行军石牌。”
……石牌镇麻塘湖,夕阳下波光粼粼,守备营第二司正在扎营,石牌镇不少居民出来围观,跟普通官兵不同,这支官兵来去了几次,百姓也都认得了,知道不抢东西,大家还可以看不少热闹。“大人看那边,那一片地是此地的唐家送的,就在麻塘湖边,但地势又高一些,平日营中取水便宜,夏季之时不会被水淹,只是打井要深一些。”
“那咱们就在此处建营,本官明日亲自去唐家道谢,他们虽说是送的,但咱们多少也给一些银子。滁州带回来的那些人,只要不是工匠、银庄学徒的,都先送来此处,让他们修墙挖沟。”
庞雨往嘴里放了一块糕点,是石牌此地特产,叫做贡糕,曾送往宫中做贡品,比较对庞雨的口味。侯先生用笔点了一下,最后定下了石牌的地点,他也松了一口气,跟着庞雨这个精力旺盛的年轻领导,侯先生也有点疲于奔命,刚刚把准备派往各营的文书挑选好,庞雨又让他负责石牌、雷港和枞阳的新营地,雷港相对简单,那里有以前现成的水师营地,石牌和枞阳都是新建,而且都涉及水陆两种营地。“大人,属下有句话。”
“侯先生请讲。”
庞雨说着把手中的贡糕递过去几块。侯先生连忙接着,陪着庞雨吃了一口之后道,“属下觉着,太湖城中无人无食,城周官道沿线村村如鬼蜮,若是招募劳力过来得走几十里,运粮运物耗损巨大,这六万两尚不足以修起城墙。”
“那你认为,”“杨大人就没想着能把城墙修完。”
庞雨点头道,“安庆府各位大人也知道修不了,估摸着也盯着那一笔银子,此外还有宿松和潜山的,只是眼下史道台一门心思建城,听说他还要想跟朝廷要内帑,用来给安庆各地修庄堡。”
侯先生叹口气,“史道台就认准了修城修堡这一条,大人此次违了史道台的意,把兵从太湖带走,那史道台日后存了个芥蒂,虽然张都爷赏识,但史道台毕竟就在安庆,就怕……大人要不要去桐城面见史道台,好好分说一番。”
庞雨点点头道,“自然是要去的,本官为何非要领走太湖的兵,皆因此次道台衙门调兵,四个司的主官全部听从,还是江帆给我发急信,本官才能得知。侯先生派往各部的书办,以后有一条,就是要让兵将知道,这守备营该听谁的。”
“这,这属下明白,只是……”“只是先生还不太明白如何让士兵听你们的。”
庞雨笑笑道,“本官自然会给你一些权力,让兵将必须听你们的话,否则我等出生入死,难道就为升个官位?练出来的精兵被这么虚掷,还不如乘早去南京当个富家翁。”
侯先生知道庞雨说笑,收起手中的册子笑道,“要说大人的官位,这次有江浦大捷、滁州大捷,少说也该升个游击,参将也不是不可以。”
庞雨往北看了一眼,“当多大的官,得看皇上怎么想。你看那个蒋臣,谁还能比他升官还容易。那样子有什么方正贤良的样子,偏就入了贤良方正科,什么没干就当了户部主事,我等出生入死,在他们眼中仍是个下等武人。”
侯先生准备劝解,庞雨却举起手,“我不过说说罢了,那什么户部工部的,请我也不会去,此次拿到了雷港和枞阳,南京设了大江银庄,本官计划中的事情渐渐有了眉目,先生就管好几处新营地和随军书办的事情,南京那边有复社支持。不管皇上给不给官位,咱们必有一飞冲天的时候,武人未必当不了大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