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阴甘牧的亡去,归无咎、秦梦霖同声言道:“可惜。”
旋即二人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归无咎道:“你之可惜,与我的‘可惜’,似并非一回事。”
秦梦霖略一思索,道:“你是惜才之意。”
归无咎道:“正是。此人根基、缘法,俱臻上乘。只是在这棋局之上,却难免自蹈杀劫。”
以如今归无咎的境界,虽然道理上算是和阴甘牧相同,但是彼此之间却有天渊之别。从某种意义上说,归无咎对于阴甘牧而言,颇类乎于“天外大能”。 其实阴甘牧的心意精微,也算是有极深造诣了。但是临机之前,也只能模模糊糊感受到“此行结局与三泊、时丙西等人不同”,却不能具体明晰杀劫加身。哪怕是那不祥之念,涌现之后也随即滑过收敛,难以真正纳入心田。 秦梦霖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不以为然,道:“我之‘可惜’,你也当明白。”
归无咎微笑道:“你是想找这布局中的一线缝隙。”
秦梦霖轻轻点头,道:“不错。这两个环节,隐然相通。但是没有想到,那一道枷锁,居然是应在这里。”
归无咎颔首道:“我也看到了。”
秦梦霖所虑之一,是飞升修士占据紫薇道业,仿佛蠹虫的手段。 这一手段看似难以消除,目前封禁阻挡,是最善之策。 但是万一这封禁之法被冲破,就要另觅后路。 秦梦霖却有一个想法—— 彼飞升至紫薇大世界之人,若是并不将此处作为终点,而是可以由紫薇大世界中转飞升,那同样是一个破局之道。 此道看上去有些匪夷所思——因为以紫薇大世界本土道境而论,除了九宗天尊,其余人劫道尊、妖族妖祖,成功飞升的只是一个极少的数字。如果飞升自紫薇大世界的赤界道境二次飞升的概率与本土道境相同,那么此法不过解决了极少数人的问题,根本不解渴。 但是秦梦霖以为,随着归无咎的功行增长,悟道精深,许多看似不可能的事,未必就真的不可能;将来若是发动了什么改天换地的变化,撬动紫薇大世界的飞升条件,这或许就是备选的方案之一。 另外一件事,就是往赤界之上另遣人力之事了。 起初此事之难,就难在去而难返四个字上。 但既然那里的道境修士,飞升终点就在紫薇大世界,这岂不是一条回来的通道?似乎除了南宫伯玉、铁珂、费难之外,可堪另遣人手。 但是仔细分辨,却是依旧难行。 究其原因,这回返之法仅限于以赤界道术成就道境之人的飞升之道;而紫薇大世界中已然修成道境的人物,却难以借此路遁回。赤界之上的归无咎分身,也早已想到了这一点。在观摩了数人的飞升尝试之后,其同样试行,却难以引动这飞升之机。 近道境同样也不行,因为赤界道术,近道境与道境,本为一体贯穿。若是紫薇大世界近道境过去,自然没有身影化二、进入无名界、领悟宽心禅等种种机缘。 那么可以过去的,就只能如南宫伯玉、费难等故例,修为在元婴之下,转修赤界之道。 首先,最顶尖的嫡传,是决然不行的;因为席乐荣、李云龙、以及铁珂四人合一的特殊机缘已然用尽,若是遣出资质绝高之人试行其道,暂时无以安置。至于将来情况有变,那也是极遥远的事情了。 其次,若过去之人道行资质略逊,不足以修成道境,那同样不行。 须知赤界之上的修行门槛虽然较紫薇大世界略低,但也相差不远。其原本较为容易的近道境至道境一关,因助力无名界演化之功,所以前八百人为易;后来者却没有这等福缘了。 所以,可堪派遣的,只有有望修成道境、却并非最顶尖一层的人物,这已然是极为狭窄了。 但就算是如此,还是会面临一个严峻的问题——此人飞升回紫薇大世界之后,依旧如那些赤界本土修士一般,会起到窃据紫薇之业力的作用。所以以这种法门成道之人,必须保证其二次飞升必成。 细细算来,唯有少数近圆满一步至三步层次的天才人物,堪当此任。 可是经由方才一见,归无咎、秦梦霖均知,这一条路,全然不通。 因为在阴甘牧入界之后、与那照影相合的一瞬,归无咎清楚的感受到了——哪怕以阴甘牧的精湛功行、甚深修为,想要自紫薇大世界二次飞升,却也艰难无比。 作为对比,阴甘牧所负“二影竞合”之影,当年的圣教显道道尊,可是想要飞升就随时能够飞升的人物。迄今阴甘牧根基已略胜显道一筹,却反而不能如意。 这其中的关窍,却应在在尚未解决的“飞升之难”一事上。这对于紫薇大世界本土修士虽然明显、但未必十分可怕的飞升枷锁,其实却是针对的是自赤陆飞升而来之人;此辈受到这种力量的干扰,远在本土修士之上。 大致想来,似乎真的是弥补漏洞,为了防止归无咎具有将所有赤界来客二次飞升送走的本领。 归无咎、秦梦霖二人,在此间凝立良久,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尤其是秦梦霖,对于这样的场景,更是有着感同身受的深刻认识。一刻钟之后,她的面目却也模糊起来,仿佛平湖之上泛起涟漪,虚实之间,在本人和“阮文琴”的面目之间不断的循环。 终于,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归无咎言道:“律动之相,已出紫薇矣。”
…… 赤界,无名界周围。 自阴甘牧“飞升而去”,但此间观礼的诸位近道上真、以及下方心禅庭分舵的诸位修士,却并无一个离去;反而神情愈发严肃,十个人中倒是有九个仿佛泥塑木雕。 尤其是下方的元婴修士,几乎个个屏住呼吸。 道理很简单,此时的议论也好、庆贺也罢,俱是虚言。若果匆忙庆捷,阴甘牧却狼狈回返,那却是闹了大笑话。 无名界西向不远处,心禅庭部诸修,以北泽仑、时丙西、津双焰三人为首,三人呈现掎角之势。三人正中,更是摆放着一只小小的沙漏。寂静之中,那细沙流动之声,却是异常清晰,极具质感。 其实功行到了他们这般境界,除非特殊情形,感应时间都是精确无比;所以这沙漏只是形式大于实用,平白增加了三分紧张感。 又过了一阵,北泽仑、津双焰四目交接,眸中泛起精光。 他们心中雪亮——先前时丙西、三泊上真二人之失利,以身形自本界消散的一瞬算起,都是在百余息之后复现回来。 而现在,距离阴甘牧的离去,已然足足过去了三百息! 北泽仑叹息道:“甘牧兄成了。”
然后就轻轻一挥手。 下方心禅庭分舵的万千修士,一齐高声言道:“恭贺阴甘牧祖师飞升上界,修成正果!”
若是凡人也就罢了,如此之多的修道中人,且大多数是元婴境界,其胜势隆隆,端的不可小觑,令人目眩神驰。 北泽仑忽地心意联翩,忽然想到——自己是否也有这一日? 忽然间,他面前一花,竟尔是星盟三泊上真来到面前。 却见三泊上真面上含笑,抬手一礼,淡然道:“恭喜。甘牧道友好机缘。”
北泽仑、津双焰,见三泊上真如此真诚的道贺,都是心中讶然。至于时丙西,更是眉头微微一跳。 他们作为同门,见阴甘牧飞升功成,欢喜之余,其实也有一丝不可名状滋味。尤其是曾经飞升失利的时丙西,更是心情复杂。却不知三泊上真,这不似作伪的喜意,从何而来? 尤其是阴甘牧和三泊上真关系特殊,分属心禅庭和星盟的首领人物,一贯对标竞争。且三泊上真五十年前飞升失败,而阴甘牧却最终功成了,成了笑到最后的那人。 三人却不知—— 三泊上真,也是赤界之上道心根基极精湛的人物。曾经阴甘牧心中所思、所忧,尤其是面对南宫伯玉时所问,三泊上真也同样想到了,于是有了一丝模糊的隐忧。 对于三泊上真而言,早已将荣辱看淡。若果然是因为自己功行不足所以飞升不成,那反而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就怕其中另有玄机,上进之路为不可抗拒的特殊原因断绝。 如今阴甘牧功成,至关重要;证明了这条路依旧是通的。至于他和阴甘牧之间的竞争,反倒是微不足道了。 这种坚信道途通畅的喜悦,却是北泽仑等人所感悟不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