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八字形的绵延长堤向着东西两侧延伸千丈。长堤构成的“虎口”之内,依稀可见飞沫倒卷,屑玉腾珠,狂飚数十丈的猛烈巨浪奋力拍打在这狭长的堤岸上。 可是这堤岸中有一庞然大物巍然屹立。风浪的洗礼对它而言,似乎只是春露沾身,秋雨零落,丝毫算不了什么。看这巨物的相貌,俨然是一座千丈有余的大海舟。此舟所有符阵机关均被隐藏在船体内部,外壳完全被一种特异材料“白晶沙”厚厚涂抹。此沙非但不易磨损,更能阻绝神识探查,是一件祭炼大型宝物的珍贵材料。 此舟除了特为巨大外,更有一特别之处,就是船头多出一个近百丈高、黑油油的牛角状之物,显得诡异可怖。 大舟正中处,笔直矗立着一座六人合抱的粗大桅杆,倒看不出是何等材料炼制,高逾数百丈。桅杆顶部,镶嵌着一座数丈方圆的六角望楼。从望楼中的角窗向下看去,密密麻麻的人影如同小蚁,从堤岸上的二十四道舷梯依次步入舟中。 角楼中两两相对,端坐着四人。北方正座的是个头戴混元巾,广袖宽袍的中年道人。他仪容虽不算俊美,但别有一股清风介节的出尘味道。这道人望了身畔炉内仅余寸许的香头,手提瓷执壶满斟一杯,开口道:“轻车门的人就要到了。我等四人走完了这一趟,也算是九十六年未出差池。三位师弟,你们二等福岛的岛主之位是坐定了的。”
他说话间抱圆成韵,一身气息内返执中并未散漏分毫,更难得的是严谨中更潜藏升腾之象,居然是一位金丹三重境修士。 东西两侧所坐之人,一人是红发紫袍的魁伟大汉,一人是头挽十字髻、衣七彩羽衣的靓丽女子。这二人听了中年道人此言,都是忍不住露出几分喜意,各自斟上一杯,对着那中年道人遥祝。这二人气息抱圆无漏,虽不如那中年道人隐约露出一种活泼韵味,但丹气鼓荡暗藏变化,并非死水一潭。竟也是两位金丹二重镜修士。 坐在中年修士对面的是一个身着白袍,脸狭如削的青年。此人倚身斜躺,意趣不群,眉眼间透出一股傲岸之气,周身气息并不下于大汉和女子。 金丹一重境是一道大关口,过的了此关的十不足一。这四人居然都是这等人物,足见其不凡。四人眼下虽在金丹境中,但未尝不可视作未来的元婴真人。 傲岸青年看了一眼即将燃尽的线香,冷笑道:“轻车门是越来越不成话了。每次都是赶着步点前来,倒似真的以我余玄宗的宾客自居。”
那红发大汉外表看似粗恶,此时似乎心情大好,劝慰这青年道:“早一刻,晚一刻,只要不耽误发舟的时辰,并无大碍。”
傲岸青年似乎并不释怀,哼了一声道:“轻车门不过是一家二等宗门。元婴真人不过十余人而已,自家金丹境的修士也不过三四百人之数。此番竟一次押来二十三位罪修。不知是此宗门风败坏,还是树敌过多?依我看……” 中年修士突然面色严肃地打断道:“此事并不背离我余玄宗的利益。所以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靓丽女子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道:“第七层之中其余人等都探明了根底,不出我等所料。只是多了一个不速之客,不知他虚实如何。”
红发大汉粗声道:“既然是住在第七层,自然也是打那等主意的。”
中年修士淡然道:“无妨。我余玄宗牢牢掌握荒海主动,又有器道宗师坐镇,足可保先手不失。一个不速之客,又怎能强得过白龙商会那些人?慢慢窥测其底细,以静制动即可。”
…… 这大舟自然就是余玄宗的“迁星浮海破浪锥”了。 “迁星浮海破浪锥”正中的舱室分为七层。其中第七层宽敞明净,装饰奢靡,远远超过其余六层。鲜果美酒无不具备,琪花瑶草妆点成趣,更有年轻美貌的侍女随时侍奉。当然价格也极为不菲,比之前六重的费用高了数百倍去,几乎相当于一名金丹修士熬炼五行杂玉一个月的收获。所以那些散修之辈是不会选择第七层舱室的。 此刻第七层左首第三间,归无咎正以一种悠然之态的看着船上舷梯。 约二十余个衣衫褴褛、几不蔽体的修士从舷梯依次走过。其中男子十五六人,女子七八人,面色均自木然。这些人颈上、双臂、小腿上都缚了细细铁链,囟门和肚脐处都贴上明黄符条,一看就知是封印了修为。每三人身后更有身形健壮、臂扎白巾的力士,手执钢鞭大声呼喝。其中一人行走稍慢,立时一鞭从右肩直连臀腿扫过。那人一个踉跄,登时背上显出一道血影。 二十余人依次上舟之后,最后压轴的是个头扎雷巾、精悍逼人的中年人,显然是押运之人的首领。 除了这中年人是金丹境界外,这数名执鞭力士不过相当于真气三重的修为。而这二十余男女却均是金丹修士。金丹修士,在底层修道人眼中也算是大人物,四等宗门的首领不过这层修为。不知为何竟落得如此境地。 迁星浮海破浪锥的舷梯两侧,两个管事模样的人看到这一群衣衫破烂之辈,却均笑逐颜开,仿佛见到了什么宝贝。归无咎回想起方才登舟后租用第七层舱室时,这二人对自己恶声恶气的模样,不由失笑。不仅是自己,其余六七个衣衫华贵,索要了七层舱室的人,均没有得到这两个管事的好脸色。 这其实是有缘故的。 对荒海的经营为余玄宗提供了不菲的收益。而向余玄宗租借岛屿的客人,大致分为三类。 为数最多的一类,毫无疑问就是那等没有跟脚、且未能精擅任意一门“旁门”的金丹一重境散修。此等人物租用矿脉,余玄宗大致可得两成分润。 方才上舟的这二十余人,便是第二类。余玄宗与治下包括轻车门、九帘殿在内的八家二等宗门签订了协议。这八家门派的金丹境待罪修士或敌俘,若没有斩尽杀绝的必要,却都尽数遣送过来充当苦力。这一份炼化精玉所得就不是两成抽水,而是两家门派五五分成。 至于第三类,都是一些几乎不弱于余玄宗的大势力,通常不在五等宗门的序列之内。此辈之志不在于那点微末的精玉收入,而是和越衡宗创制“元玉精斛”一般,存了一窥五行杂玉奥妙的心思。甚至暗中遣了不少阵法师、炼器师易容而来,钻研破解之法。可以想象,如果有哪一家能够成功,这荒海将掀起绝大风波。 正因为如此,舟上管事如此态度也就不足为奇了。宗门收益和每一名弟子的利益都是息息相关的。于他们而言,二等宗门的罪修是宗门利润最丰厚的一笔。山野散修次之,利润稍欠但胜在基数庞大。 而如同归无咎这样气度不凡、索要了第七层舱室的人物,虽然当场支付一笔不菲的费用,却多半是余玄宗的潜在对手。若真有一日哪一家势力窥破了炼化“五行杂玉”的奥妙,少不得便有一场大争。现在这般形势,是因为余玄宗只是占了先手之利,并无力将整个荒海封锁起来。 力量不亚于自己的势力进行渗透,余玄宗也只能选择以静制动。 在所有人都乘上大舟之后,桅杆顶部传来一道乌芒,笼罩大舟上下。顿时此舟头部那黑森森的百丈巨角仿佛墨汁突然被洗净一般,变成通体玉色。不但如此,还释放出淡淡光芒。 又过了半刻钟,这玉角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明亮更涨。不知多少万里之外,一道如丝带般的光华照射在玉角上,与之勾连缠绕,并形成一股极为磅礴的牵引之力。 “哗”的一声低鸣,这大舟渐渐启动,速度愈来愈快。不到数百息之后,迁星浮海破浪锥的移动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元婴真人驾驭飞遁法宝的速度。大舟本身也浮起一道光华,似是一道守护法阵,和白晶沙的效果相辅相成,抵御着这份磅礴的冲击力。 自那桅杆上的望楼仰视,雪涛腾激翻滚不休,两条长逾万丈的巨大波纹成雁行之势,无愧于“破浪锥”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