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这等表明心迹之事,诚心既鉴,便是落子无悔。若是赘言其余,倒像是以世俗之利在拉拢凡庸,反而显得画蛇添足了。 故而归无咎与陆乘文,心意一到,再兼比试结果已定。便就此拜别。 …… 返回云中派清莱台洞府之中。 归无咎将两枚青石取出,在掌心之中仔细把玩。 其中一枚乃是方才归无咎与陆乘文战斗的画影图形。但见掌心之中一珠闪耀。在归无咎左手处立刻弥漫出一卷二三丈高下的图卷。 清光盈盈,凝成实像,无有一丝不肖,宛若身在境中一般。由此可见这照影石品质甚佳,几乎有更高一等阶的留影宝物“天罗石”的味道。 归无咎也是饶有兴致的观望。 和陆乘文的交手,看似波澜不惊。但是他实际上也是早已臻至心无旁骛、断绝杂念的境界。 现在以旁观者的视角重温自己和陆乘文的这一战,等若将其中细节全部拾起,其中具有嘉妙、暗含道理之处,纵然是归无咎自己,也不由不击节赞叹。 如此说话似乎有自卖自夸的嫌疑。但是任意一种道途,甚至于末流小术,若有人臻至技近于道的大醇境界,在其倾尽全力展露其才的过程中,往往其本人都是处在“物我两忘”的奇境之中,并不刻意以炫耀工巧为能。唯有时过境迁之后,方能将其中妙处一一挥散发明。这也是道之常理,不足为奇。 归无咎低头一瞥,心中一笑。这作为“铨道会”起点的第一珠,与纪录“崇台会”的那枚天罗石相同,将来自会有其非同小可的分量。 铨道会中,其余借风乘势、邀约比斗之人,比试之结果无论胜负如何,皆可扬长而去。甚或战斗法门之中有不可告人之处,相约保密,除了对战的两人外,旁人也无从得知。 而发起铨道会的那人,每一战的画影图形尽皆留存,相当于另一种形式的契书,作为其所向无敌的道途之旅的鉴证。 待得一年之期已满,若是果然未逢一败,这数百枚画影图形并成一道,自也是开启铨道会之人所处宗门的一桩馈赠与财富。以实利而言可以旁通借鉴;以务虚而言可以激励后学,播声誉于将来。 至于另一枚化影留形图,就是陆乘文的馈赠了,同样也是归无咎借助这一战规划棋局、从容落子的依据之所在。 归无咎手指一弹。 第二幅图卷应声而起,落在归无咎右侧。 这一副图卷比之左侧那一道要模糊了些许,显然照影石的品质略逊了一筹。不过其中人烟稠密,熙熙攘攘,却比归无咎和陆乘文形单影只的在秘境相斗要热闹了许多。 图像之中所显露之处,乃是两道垂帘瀑落的大瀑布,宽逾千丈,高也无际。这两道瀑布犹如两人面目相对,其中浩浩荡荡的雄阔水势,共同落在一处渊深无际的地渊中。 少顷,天穹之上忽有五六人一齐做法,但见数道不甚起眼的清气仿佛莲花坠落,轻轻点缀在瀑布之中。法术一动,那两道飞流直下的银瀑突然止住下坠之势,又由直变横,将两道瀑布之中将近两千余丈的缺口弥合起来,凝成一道宽千余丈、长两千余丈的镜面。 同时乘坐各色法器浮游空中的百余修道人依次落下,站定一十八处方位。 又过了一刻,其中两名修士分别从东南、西北位上拔身而起,落于场地中央。短短叙话之后,各执法宝动手。 不过,纵然有剑气纵横、丹力波荡,那凝成冰面的瀑布却似是坚逾金铁,连一丝一毫的冰屑也不曾被斩下。 看着气象宏大、兵锋摄人;但落到实处却没有切金断玉、拳拳到肉的爽利,反而似是丝毫威力也无,不由教人产生一种幻觉,似乎其中景象只是一道幻象,甚至更像是梦中之景,原本虚无缥缈,经人精心剪裁而成。 那二千丈方圆的冰面,就是梦境之中约束神思的“背景”。 这等布置,显然是有意为之,为的就是在流传后世的画影图形之中烘托出这么一道似真似幻的超拔卓越之风范。 归无咎暗暗摇头,云中派所主持的本届“崇台会”凌于高峰之上,拔出天表云层,号称“万山泥丸”,本也算是有几分气象的;但是和这图卷之中的排场相较,精致处就不免相形逊色了。 荥元宗所处句余地脉,共有一十八家隐宗联系紧密,相约一会名为“扶摇会”,与云中派所参与之流黄地脉“崇台会”地位相当。 很显然,另一枚陆乘文所赠之照影石,正是句余地脉“扶摇会”的景象。 陆乘文虽然是不世之杰,但是一来他为锦囊谶言所影响,生性低调,不事张扬。二来“崇台会”、“扶摇会”等五大法会都是以元婴境界修士为压轴。金丹境中的比试,不过是暖场前戏罢了。 故在这一场“扶摇会”中,陆乘文虽然毫无悬念的取得金丹境中第一,但是单看场面,似乎也只是较另二三家宗门的杰出弟子稍稍胜出一筹,并不如何超凡脱俗。 显然他留力藏拙甚多。 紧接着正戏登场,归无咎面色泰然,将十八家宗门一一登场的元婴境界真传之比斗牢记心中。 之所以将此珠图景评为接下来归无咎谋定棋局的一大关键,正是因为此珠中所录人物深浅尽在归无咎掌握之中,知己知彼,方能不虞有失。 七十七家隐宗,若是与其中每一家的三位真传依次交手,那便是二百二十八人。然而不久之前“崇台会”已毕,已然交手的流黄地脉三十余位真传弟子,自然不可能在短短数月时间内突飞猛进,对归无咎造成威胁。 如此一来,归无咎实际所要交手的对象,不过是六十五家宗门一百九十五人。因此他若是维持着每隔一日接受一次挑战的进度,大致便可依约完成一年之会,料想别家宗门也无法多说什么。 在此之前,归无咎若是将“扶摇会”十八宗有一大致了解。其中纵有一二功行在范移星之上的天才,归无咎可预先排除,只先和足有取胜把握之人对敌。 在隐宗之内,清微宗范移星已然能算是数千年一出的难得俊才。而唯有在范移星之上、更胜一筹的杰出人物,方能对归无咎造成威胁。 归无咎心中估量,纵然流黄地脉十二宗在隐宗之内较为偏僻,人才之盛不若其余四脉,功行想要臻至范移星的程度也绝不是轻而易举的。 即便考虑到如今天时有变、人杰辈出,如此英才满打满算也绝难超过十人之数。 至于比范移星胜过一筹,真正能够对归无咎形成挑战,决计不会超过五人。 归无咎所要做的,就是将这些暗中潜伏、有可能对自己造成威胁的对手,尽可能押在后半年,以争取宝贵的时间完成对“丹中之婴”法门的突破。 句余地脉十八宗五十四人。若是将其中可能潜藏的一二对手预先排除。那么其余将近五十余人,便足可为归无咎争取将近五个月的时间。 随着归无咎心意一动。 他面前两幅图卷之中,左侧那一幅和陆乘文交手的画面依旧不徐不疾,缓缓推进;而右侧“扶摇会”中的景象却陡然加速流逝。 这不是由于归无咎时间紧迫,故仓促行事。实际上,归无咎虽是第一次观览“扶摇会”中之景,但是并非无头苍蝇,而是有着相当清晰的目标。 原来,陆乘文在“扶摇会”中看似甚为低调,其实和归无咎一般,并不把同辈中的金丹境真传放在眼中,而是心意默念,权衡着自己与元婴真传的高下短长。 只不过他功行尚差了一筹,未曾付诸实施而已。 据陆乘文所言,以他功行,当日与会的元婴境修士纵然非他所能敌,但是小小周旋一二,也并非难能。但是唯有三人,却断非自己所能抗衡,若要强行交手,必定一触即溃。 陆乘文功行精微虽然与归无咎尚有一段距离。但是单论推断甲乙、望气感人,以其“云顶金柱”第四重“天人之际”的高妙境界,归无咎也无法胜出太多。 对于他的判断,归无咎自然是放心的。 若说能够瞒过陆乘文的感知,恐怕非有阮文琴、御孤乘一流的手段不可。但是三十六位题名金榜,此等人物连归无咎自己在内不过六人,况且除了那只金凤凰之外无一不是他的旧识,因此自然可以排除这种可能。 故归无咎待正戏一开场,稍稍观览,便加快了影像流动的速度,极有针对性的寻到那三人。 此时归无咎之畔,云归海、南门芊望见两道画卷甚是玄奇,却不知何时靠到近前来,观望图卷之中的景象。 在南门芊身上还有一个小人儿,正跨坐在她肩膀上,嫩白藕臂圈拢,紧握住南门芊的发辫,一双清灵明澈的大眼睛纹丝不动,盯着图卷之中光影迷离的幻境,不是黄希音是谁。 黄阳界之中随归无咎出界的元婴三重境者,俱被归无咎安置在清莱峰前山殿宇之中。 而几名年轻弟子,包括南门芊、北门云铮在内,却被归无咎带进后山,也好与云归海、黄希音、黄采薇做个伴儿。 几位少年人包括北门云铮在内,陡然间进入“异界”,都甚为拘谨,紧守门户不出,只专心研习归无咎所择道书。 唯有南门芊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自来熟的性子,不但和云归海一见如故,甚至不过数个时辰功夫,就和黄希音极为熟络亲热。 只是此时,云归海三人,却和归无咎志趣相反。 归无咎所关注的,是清点右手边图卷之中的“扶摇会”真传;而云归海和南门芊,心中早已把归无咎奉为偶像,感兴趣的却是左手边图卷之中,归无咎和陆乘文的战斗。 不知几刻钟过去,那图卷之中的景象骤然一变。 此时战斗已然结束,二人一番交谈之后,陆乘文心意复又圆满,打开第三道锦囊。登时天上三十六道画卷铺开,蔚为大观。 此景象出现数息,云归海、南门芊似乎甚是迟钝,全无所察;但黄希音却突然瞪大眼珠,小腿一磴,吱吱呀呀大哭起来。 归无咎心意一跳,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恍然省悟,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