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鸿听到归无咎的问题,并未急于回答,而是在这山巅之上,缓缓踱步。 归无咎之问,事关重大,虽然申屠鸿相信两方盟好极有可能实现,此时坦然告知,依旧不妥。 但若不说,方才归无咎告知小界隐秘,也足见诚意。如无对等交换,未免失礼。 斟酌了好一阵,申屠鸿言道:“鸿暂时只能告诉文道友,赤魅一族有与圣教祖庭一方,有不得不争的理由。这一争,事关本族根本,断然没有退让余地。”
“文道友既然介入妖族的合纵连横,必定听闻过妖族‘定品之争’。若见不到此间要害,相交盟好之论也落不到实处。比对而论,和圣教祖庭之争,还要优先于定品之上。不知道这个答案,文道友可能满意。”
“到了双方成盟之时,具体细节,自有两方大能开诚布公。”
能够有这个层次的收获,归无咎也有了三分底气,已经甚是满意。 当即微笑言道:“申屠道友诚意,文某已然见之不疑;只是尚有两件事。”
“文某的身份,还要请申屠道友暂时保密。今朝探明意向之后,文某且顺道同行,三月之会时汇合交涉。到了那时……一切自然都水落石出。”
“另外,由于开启界门的缘故,申屠道友可将贵族大阵往东南再挪动百十里;一旦做成,文某便请申屠道友同行一趟。”
小界开启之地,虽然距离赤魅族营地较近,终究还是略有偏移。若无有防护措施,万一显露异象,圣教一方前驻众修,或许能够观察出一些端倪来。 申屠鸿见归无咎刚刚承诺之言转手就要落实,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心中暗暗点头,对归无咎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二人分别之后,归无咎返回公冶洲身畔。 公冶洲只与归无咎言笑如故,并未问及申屠鸿与他交谈内容。 以公冶洲的行事风格,抓大放小,胜在枝干而忽略小节,说来也在情理之中。 当日夜,便发生了两件事,皆是申屠鸿、宗政嗣发布谕令。 公冶洲的车驾,已被请到申屠、宗政二人近处。 这信号的含义,再也明确不过。新晋的其余八门门长,无不暗暗称妒。有人心中不免嘀咕,这公冶洲明明已经承认了,所出方略是身畔宾客之建言,并非己功。申屠鸿将那位宾客迫不及待的请走,也就罢了;怎地公冶洲依旧能够扶摇直上呢? 以此辈的心性单纯,谋略奉欠,自然不明白其中玄奥。 至于另外一件事,却激起几分波澜。 在申屠、宗政二人令下,赤魅一族在重重禁阵护佑之下的营地,竟尔连根拔起,往南扩充,逼近了二百里。 若非赤魅族与圣教祖庭尚处于停战阶段,这一举动只怕要遭受极大的误解。饶是如此,圣教一方的阵营内,也一连有两拨人为使者,前来问询究竟。 此事,自然被申屠鸿巧立接口推唐过去。 二日之后,清晨。 申屠鸿、宗政嗣、归无咎三人,缓缓辨寻方位,来到一处小山谷之下。 归无咎观望一阵,转首笑言道:“是这里了。”
申屠鸿、宗政嗣对视一眼。 宗政嗣微笑道:“贵派前古秘地,能够与今日得见,我二人也算开了眼界,足感文道友之诚。无论贵我双方是否盟成,我赤魅一族都会为贵派保守机密。其中纵有宝物,我族也绝不会取。”
似乎感到话说的满了,宗政嗣眼光闪烁,连忙又补充道:“若是其中真有与我族大有用途的古珍,双方大可以公平交易。我族也决不至于叫贵派吃亏。”
申屠鸿暗暗摇头,宗政嗣话虽然说的不错,但是前后转折,未免生硬局促。 在申屠鸿看来,阴、阳、真、密四门门长,虽然修为上潜力大致相若,但说到行事缜密周全,快慢得宜,却是以自己为最优。心中自信,自家必定是赤魅一族将来的领袖人物。至于宗政嗣等三人,却各有短处。 这一切归无咎听在耳中,自然不可能揭短。只微微一笑。 归无咎从容展开一道阵图,运使法力轻轻按在其上,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之后,空中忽地传来“咚”“咚”几声异响。 又过了一阵,这一片二三里远近,气机陡然紊乱了起来。忽冷忽热,忽升忽降,拂在面颊之上,生出异感,却又寻不见源头。 这烈风维持了十余息,忽地有一道道强光照射出来。 强光源自七八个“点”,每一个“点”都不过是核桃大小,并不算惊人;但所有的“点”集中一道,光华混同,竟不下于日在中天的炽烈光华。 所幸周遭数十里,一团“紫云”成阵,极为浑厚扎实。纵然是这些光华极为刺目,也并未能够钻透阻碍。 百十里外的圣教祖庭所钉下的钉子,耳目布置,自然也看不出丝毫异象。 归无咎心中暗呼侥幸。 玉清门典籍所书,开启这道秘境之后的景象,“润而不烈,和而不躁,仿佛月华”,轻易便可遮掩过去。幸亏自己没有听信其鬼话,而是从严安置,果断站边一方,这才免除了机密泄露。 若是自己使些手段,孤身来取。那难免赤魅族、圣教祖庭二方都要看出破绽。 不过换个角度想,这也是一个绝佳的借口。此回他拿玉清门小界出来作结交笼络、取信于人的人情筹码,本就是慷他人之慨。万一盟好不成,秘境的消息又泄露。到时候推说其自家讯息有误,抵挡不住开启界门的异象,才被赤魅族发觉。料想玉清门也无话可说。 那光点愈来愈来多,最后变成小蝌蚪一般,在空中游动一阵,直至凝练如一,化作一道门户。 又等候了两刻钟,归无咎待那门户渐渐稳定下来,转身一伸手,言道:“请。”
宗政嗣还待推让,申屠鸿已当先一个,钻进门户之中。 归无咎居中;宗政嗣殿后。 如此顺序有何玄机,双方都心照不宣。 虽然三人主客有别,但无一例外,均是第一次进入这方小界。 环目一顾,申屠鸿忍不住出言赞道:“好气象。”
归无咎左右一望,任由清气扑鼻,亦忍不住暗暗称奇。 若仅是粗略的环目一视,眼前之山水形势,草木芳容,与外间大同小异。最起码最近数百丈的枝木荫蔽,其种属宛然可见,并非异品。 无论归无咎,还是申屠鸿、宗政嗣,都是博见多闻之辈。立刻辨认出来,此间植物,十有八九都能在大界之中寻到品类源流。 但若稍微留神观看。便可辨出这小界之中的草木藤树,或者较外界同属高出数尺、数丈,或者矮小两三分;又或者色泽呈现忽深呼浅的变化,似乎在不同地域与气机之中,分道扬镳已久,形成了显著的差异。 非但如此,此界中的气息,清新幽古,别有妙趣。但凡功行达到一定层次之人细细感应,皆能断明差别。 宗政嗣手中浮现出一枚凿出二十四孔的灰白色圆球,法力一运,那圆球在掌心之中缓慢浮动。 十余息之后,宗政嗣见这圆球的气机依旧不见变化,惊讶道:“好生宽阔的小界!”
望向归无咎的神色中,距离感悄无声息的消弭,看起来友善了许多。 话音将落,他掌心圆球才变成淡淡的灰色。 这枚凿出二十四孔的圆球,乃是一件异宝。善能从气机周流之中,断出一界大小、气机兴衰、物产多寡。 归无咎将这座小界的秘密推出来,取得申屠、宗政二人的信任,固然已经成功大半;但是二人也不是傻子,总要看看这处小界的分量如何,才算尘埃落定,才能毫无保留的商议盟好之事。 现在所见,这方界域果然甚是广阔,在赤魅一族所掌握的百余小界之中,也足以排进前十之列。 归无咎能够将如此大界的秘密与二人分享,可见其诚意。 乘着归无咎转首旁顾之时,申屠鸿却轻轻伸手戳了一下宗政嗣的背心,面色不豫,似乎略微带着几分嫌弃。 宗政嗣其人,当断时迟疑,当矜持不动时又浑然不顾。哪里有一入小界之中,就取出法器测量的道理。 归无咎忽地转身,笑言道:“我三人各行一方,在此间转悠一阵,如何?”
申屠鸿讶然道:“文道友不担心这小界之中有什么宝物,被我二人发觉之后私吞了去?”
归无咎笑道:“文某信任赤魅一族的家底。若二位所求不多,文某可做主赠之;若有于贵族大有用途之物,可交换之。”
又道:“将来,若能将此地炼化成一方往来中枢,才是其真正妙用。”
这一句话,归无咎说的隐晦。 申屠鸿、宗政嗣,都是心头一动,反复琢磨,似乎味之不尽。 三人旋即各自散开。 对于申屠,宗政二人来说,此行不过略作观赏、开拓眼界而已;但是归无咎,却是秉持一石二鸟之计,抱着目的来的。 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如今二味大药已经退居归无咎成道路上的万一之选,那两位灵材果然并未“为难”归无咎,一番搜寻之后,轻易便寻得了。 两个时辰之后,宾主尽欢,三人言笑晏晏,一同离开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