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敏仪请问何事。 少年向前两步,悠然一叹,道:“你为武域开辟出来的这条真宝之道,其中最显著的变化有两处。除却界域一化为三之外,另有一道转折,影响同样深远,且在若有若无之间,疏通了一条道路。”
随着少年不紧不慢的闲谈,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周遭情境,已悄然发生改变。 归无咎只感遥隔亿万里之外的湛然星空、无量星云,忽然迎面一扑,已将自己笼罩其中。转身一望,所立足之阁楼悄然间不可复见。自己与姜敏仪、元尊三人,似乎身处一方湛蓝色的空灵世界之中,渺茫无际。 如此情境,说是身处深海之中,似乎无此轻醇幽渺;说是身处深空之外,这一片浅蓝色,又是如此活泼,仿佛有形有质。 在这无量均匀的浅蓝世界之中,时时有小至寸许、大至丈余的圆形气旋,上下左右,游走不定。 须臾之间,归无咎发现,在这无限宽广的湛蓝空间中,多出极刺眼的一物。 此物是一微赤色的球体,仿佛一颗巨星,矗立在寰宇之中。 这赤球虽然颜色瞩目,但是猛一望去,明明触手可及,又似乎极为迢远。仔细分辨,似乎是赤球表面有一无形隔膜,断绝内外,从环伺其身的湛蓝色中,挤出一片孤立的空间。 若无这赤球对比,尚还好说;如今两物同时出现,归无咎立刻察觉出,无论是此身所处这湛蓝色空间,还是那赤色球体之内,都有极隐极微的气机流动,暗藏起伏之势,而并非真的处于乱流真空。 就在此时,这赤球表面的“隔膜”,忽然出现一丝裂隙。赤球内外,两种气机,由是产生交互。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外间但有那蓝色气机,逸漏进赤球之内,那一层浅蓝似乎随机应变,浸染大半赤色,化作与赤球内本来气机甚是相近的赤色。 而赤球之内的赤色气机,一旦渗出于外界的广袤空间之中,却快速凝结成赤色的颗粒,仿佛微尘一般,缓缓坠落于地。 彼能相容于我;而我不能相容于彼。 归无咎若有所悟。 恰在此时,少年五指微微一旋。 随着这一动作,那赤色球体,陡然间光焰一涨,形体陡然间扩张三倍。 经此一变,赤球内外之气机交互,情形陡然发生了变化。 外间那蓝色气机遁入赤球之中,依旧是客随主便,易其本色,几能乱真;而涨大之后的赤球,其中气机似乎经历一重转折,再也不复方才的泥古不化,一俟逸入外界之中,同样转化为稍微有异的淡蓝色气机。 少年笑言道:“结合你遁入武域的经历,想来不难明白。”
归无咎缓缓点头。 归无咎此番遁入武域,除了入境之时气象大变,需要姜敏仪所遗一道气机护持己身之外。之后假武修之名行事,参与考核,得符入境,一切顺遂。 尽管他身无武魂,十分奇异;但是冒充有胥氏“虚”、“无”之魂象,就算是伊濯武君近道境的修为,亦察觉不出什么异常来。 此事得以成立的根本原因,固然是因为在武域之中、元尊以下,所有人关于“异域”的知见皆被封印困锁,所以心中并无此念;但是不可忽视的是,归无咎既往修行,将一身根骨血肉修炼至至为圆满的境地,自然而然便和武道有相通之处,像极了一位修为深湛的武修。 若非如此,他多半会被当做生于荒墟之中的怪人,绝不会轻易过关。 而血统纯正的武域修者,一俟遁入紫微大世界之中,却不能顺施自然,将武域中的本领发挥出一丝一毫。唯有假借“武道龙符”,营造出一方“武道元域”,方可施展一二。 当然,如姜敏仪般修习武道之前,先修炼了仙道法门的,自可凭借其仙道中的本领行事;但大多数生于武域的修者,是无此机缘的。 就在此时,姜敏仪秀眉一弯,疑道:“难道自今日起,武域诸修出界闯荡,不必受龙符制约?”
少年摇首笑道:“尚到不了如此程度。不过,正如归无咎在武域中的经历。经吾留下一道秘法点化,却能使得出游异域之武修,更为容易的习得异域法门。少则三五日,多则三年五载,能收入乡随俗之效。”
“只是法门演变,略有些似是而非;战力高下,亦要较本来的武道手段略逊一筹。”
若是从前,命一武魂既成的武修,修习别道,不亚于缘木而求鱼。 归无咎闻言哑然。 自己遁入武域,是伪装成了武道修者;若是如元尊所说,将来武域修士进入紫薇大世界,便能伪装成仙门修士。 少年淡淡道:“除却真幻间这最后的倚仗之外,吾何尝不曾尝试别法?机缘外求之念,吾早已有之。只是囿于天数之限,难以做成。今日……机会来了。”
归无咎这才明白元尊打得什么主意。 却见元尊将神通法象一收,焰光一闪,第二层中六位日曜武君,一同出现在近前。 却听少年平静言道:“且将列位族中,执掌内外两龙符之嫡传,一并寻来。”
丰仑氏时力武君面色微显犹疑,上前一步,道:“其余五家嫡传,此时已各自返回本族元洲,若要返回邯平城,恐非数日之功……” 少年摇首道:“无妨。”
却见他把手一摇,掌心六道清浊气混成一道。既如清光遥射,亦如丝线吞吐,远坠于星河之外。 邹阳武君面色微变。 以元尊大人的修为,整个武域颠倒如意亦属常事;但他隐约知晓,因为冥冥中的一丝制约,元尊镇定天下,当是一动不如一静,不宜多施手段。 但今日元尊竟是毫不犹豫地动用了神通。 少年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淡淡道:“无妨,前事未尽,借假成真,不损吾道也。”
六位日曜武君通过各自族中秘宝略一感悟,俱是恍然。 原来,在六座大都之中,先前所立铭文石柱之上,忽然都开出一道门户。 不久前元尊布下六柱,乃是承运而行,未干一界之中和。此时借用前法中尚未散尽的道则,开辟出六座空间通道,也算是物尽其用。 六位日耀武君不敢怠慢,各自引动族中真宝秘法,呼唤姓名。 约莫等候了半个时辰,十余个人影依次穿梭,已遁入连虚天中。又过十余息,依次上塔。 尽管经由神妙无端的传送阵,一步往连虚天而来,诸人早猜到召见之人为谁。但此刻望见元尊真容,这十余人依旧是大为震动,恭敬一礼之后,便静聆上谕,不敢仰视。 元尊向这十余人望了一眼,淡淡道:“有心之人,各携自家武道龙符,随归无咎、姜敏仪二人,往异域一行。”
“那里,或有尔等之机缘。”
听到“异域”二字,不止是这十余人,就连邹阳等六位日曜武君在内,皆是精神一振;旋即福至心灵,似乎打开了一扇新的门户。 少年郑重言道:“此事于尔等而言,并非领命行事;是否为之,当依照本心而行。否则吉凶难测。”
此言一出,入殿十人,皆是一怔,又瞬间清醒了三分。 但纵然有这一语告诫,依旧有一人立刻上前,未见丝毫犹豫。 此人一身墨袍,身量颀长,双眉甚浓。却听他毫不犹豫的言道:“元康氏厉长平,愿意前往。”
归无咎心中微动。 厉长平。回忆席乐荣当初所言,此真幻间中水冥宗执掌于雪峰是也。他与姜敏仪同为元康氏一脉,所以无有丝毫疑虑。 紧随厉长平之后,另有二人快步上前。 这两人一人神采活泛,正是返回之后刚刚结交的故识山城弘;另一人肤色黝黑,凝重自持,却也不逊色山城弘多少。这二位姿容气度,在殿中十人中亦属上乘。 二人同声道:“丰仑氏山城弘、车泽文,愿意前往。”
车泽文话音方落,往归无咎处打量了一眼。 归无咎恰好与他四目一对,推算方位气象,立时明悟。这一位,断空门执掌简立泉是也。真幻间中化身一脉执掌,倒也是得了近道修为的六人之一。 数息之后,又有两人上前,言道愿往异域一行。 这两位一个是武域中极罕见的文士打扮,名许铭智;另一个身着鱼鳞金甲,魁梧逼人,但姓名却甚是清雅——于青涟。 这二人,分别是朱骧氏内、外符嫡传。 此时归无咎已略知推算观辨之法,数息之间就推算明白了因果。 许铭智者,玉蝉山执掌祝安平是也;于青涟者,南斗宗执掌有琴文成是也。 足足等候了百余息,又有二人上前。 前面二人出列,皆是一族内外,成双成对;这二人却不然。一位是有胥氏外符嫡传,童茂;一位是阖町氏内符执嫡传,古樵。因为同族之中的另外一位踟躇不动,他二人也略微犹豫。但是念及元尊“依照本心而行”四字,终于出列。 古樵者,御虚宗执掌桑蕴若是也;童茂者,定盘宗执掌染见浮是也。 事已至此,最终一直沉默无言的三人,显然是不愿前往之人了。 一位身着华袍的玉面少年;一位身着短袄的白面武修;一位目光灵动、瘦面短须,年方二十六七。 这三人身份—— 今懒氏外符执掌,谈箭通; 有胥氏内符执掌,徐华田; 阖町氏外府执掌,江丰羽。 归无咎望其命数玄理,暗暗推演。 谈箭通者,星门执掌尚明博是也;徐华田者,双极殿执掌蔚宗是也;江丰羽者,尘海宗执掌龙方云是也。 元尊大人言道,顺乎本心而行。 这三人虽然已完全忘却了真幻间中事,但冥冥中造化奇妙,此时望见归无咎之后,因曾经接下的梁子,自然有一种出于本能的厌恶,不愿与之同行。 其实江丰羽与其余二人不同。此人心性圆通,和而不同。若是果有大利,他未必不肯改换心意而行。只是他另有一桩心事——回返武域之后,近日来他蓦然发觉,自家武道龙符无端衰朽了许多,似乎不复昔日神妙。 听元尊言下之意,往那“异域”去,此物或能起到关键作用。 据说此符并非可以随意制作之物,就算仿制,效用也远不能与真符相比。失了此符,他便失去了身份倚仗,因此一直将此事埋藏心中。 因这一桩顾虑,所以不敢尝试。 归无咎心中一振。有此七人同行,第二次清浊玄象之争,当又多了数位生力军。 他这心思若教元尊得知,自己苦心安排的访求机缘之人,成道种子,竟被归无咎当作打手,不知会作何感想。 姜敏仪秀目一顾。这一行人中,似乎少了最关键的一人。 席乐荣。 见迟迟未有人至,元尊亦不着痕迹的向下瞥了一眼。 今懒氏子元武君立刻上前一步,小心言道:“方才得到消息……在回返之后的第三日,席乐荣便独自出游远行,留下符书,说是要寻那‘天外’的机缘,然后……便不知所终,族中传讯秘法,亦无法与之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