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战正酣。 斗到分际,申屠龙树二人并非没有考虑过主动进攻。 墨天青胸前浮甲游动,收敛聚合,构成某种特殊的形状之后,冷不丁亦能打出威力甚宏的攻势。其气象宛若秋日银霜,看似并不是非险恶,但隐藏的衰败肃杀之气却是持之不绝,余韵悠长。 此种攻势,不类于五行道术中的任意一种。若规模略有不足倒也气象不彰。此刻以近道境的修为施展出来,万里青天之内,似乎生气被凭空斩去一截,愈显荒芜颓败。 而申屠龙树的杀伐之法,却呈现另外一种霸烈之象,似火似虹,与归无咎所使的丙火神通,倒有七分相似。 只是这两门神通威力虽然甚宏,但归无咎抵挡起来却从容之极。无它,论法力之运转无隙,双方并不在一个层面上。 这所谓的“反击”,其实不过是昙花一现,偶露峥嵘。以斗战场面而言,依旧是归无咎的主动进攻占得十之七八。 斗战同时,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亦在进行着紧密的神意交流。 半晌,墨天青忽道:“若是一十二个时辰之后依旧无功,那如之奈何?”
申屠龙树讶然道:“师弟何出此言?”
方才二人皆一致以为,所靡费代价虽大,但归无咎这一门秘法,总是以十二时辰为限。 二人这份信心并非无由。 人道中的寄托秘术,达到如此层次,委实骇人听闻。 但是道门秘术,十九皆暗合定数。就算天玄上真的“唯一”化身,独自周游于外时。若是寂静不动还好说,久存不难;但若是与人斗战,至多也只得维持一十二个时辰,合一阴阳、一昼夜之数。超过此限,便再难维持。 料想这“深密转借”之法再如何高明,毕竟是将一身本元转借于人,终不能与自家化身相较。或许归无咎再坚持二、三个时辰便要资粮断绝;一十二时辰之说,已是从宽而料。 墨天青迟疑道:“我只怕……他所动用的是另一门神异秘术,并非‘深密转借’之法;维持时间之长久,更在‘四重祭’之上。”
申屠龙树默然道:“何以见得?”
墨天青道:“以魔尊分身法力之纯,尚需‘浮甲’之术驾驭。此法之精纯,已堪称登峰造极。道门之中‘深密转借’之法的运行手段固不为人知。但其气机杂糅,不若魔躯纯粹,却是显而易见的。某却不信,其运转之法真能够到了高明无隙的地步。归无咎何德何能,运转法术之圆润,能在我二人之上?”
申屠龙树闻言默然。 近道之前,近道之后,何如一道天堑。纵然是魔道,凭借魔尊之躯算是化解了“务实”的一面难题;但是“务虚”的一面,依旧是一道大关。 让一位近道境之前的修者,去操控近道境分身,其中涉及到感通天人的大关口。这已不是小孩玩弄大锤,几乎便是缘木求鱼,绝难做到。 而魔道解决之法,号称“悬空遁甲”,又称“浮甲”之术。 所谓“浮甲”,自然便是二人魔躯之上那二十余枚奇特的鳞片了。 法力如何动用,朝着何等方向施展,其中筹算之要旨,皆刻印在“浮甲”之中了。 随着二十余枚“浮甲”相对的空间方位变化,自然暗合了本身全部的攻守路数,引动机关。申屠龙树等人只需将其记牢背熟,挪动甲兵,自然便能施展相应手段。真正的引动奥秘,却在魔躯自身。只是如此一来,每一击出手,除却以魔躯硬拼之外,皆会延迟一息左右的时间。 本来这一息延迟并不打紧。 因为魔躯法力之厚,几乎达到了近道境的最顶尖层次。若道门天玄上真之辈,想要施展与其相匹配的法力规模,便要动用“夺气分疆之”法。而这一法门,最快也要在十息以上。 只可惜今日遇见法力规模不在二人之下、而又能运转无隙的归无咎,这才处处掣肘。 申屠龙树念头急转。 这“悬空遁甲”之术并非魔道中下境修士自己创制,而是魔尊亲授。若说道门中的驾驭之术更胜一筹,那绝不可能。 更何况,魔躯气机纯粹,随意分割,无不如意;任意一块,皆深藏妙意自足。而由六位天玄上真残留气机所杂糅者,未必能够做到这一步。换言之,就算将“悬空遁甲”主动借与仙门大能观览,其亦难为无米之炊,模拟出相似法门。 思来想去,归无咎今日所示之战力,唯有两种情形可堪解释: 其一,归无咎是哪一位上界大能转世,保留前世夙慧。对于近道境、乃至道境中的经验感悟,了如指掌。 其二,归无咎身上暗藏着一位至少近道境修为的“灵体”,由其代劳,操控一身法力。 这两条猜测,无不匪夷所思,听上去荒诞已极。 但是在今日大争之世,任何看似不可思议的事,都未必不是事实。 “莫非归无咎果然是这一世中注定的定世真传,非自己所能争锋?”
这一念头刚刚泛起,立刻被申屠龙树掐灭。 见申屠龙树久久不曾回应,墨天青神意催促道:“申屠师兄?”
申屠龙树双眸之中锐芒一闪,淡然道:“所谓覆水难收。既然做了这一场,便绝难善了。墨师弟。等足十二个时辰,若是归无咎依旧尚有余力,便施展那法。”
墨天青一愕,讶然道:“当真?”
略一思忖,墨天青又道:“一昼夜十二时辰之后的定数,当是三日夜。既然决意用尽四印,那是否等到三十六个时辰之后……” 申屠龙树断然道:“不可。若是如此,恐威力不逮。”
墨天青闻言,缓缓点头。 归无咎与申屠龙树、墨天青相聚于斯,固然是三环定缘落,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与正确的人物相遇。但是每个人的行事,都必然有其合理的理由。自归无咎自己的视角看,他来到此地定也有自家目的,总不能是中了邪术梦游至此。 事实上,从外间赤魅族布下的好大阵仗,申屠龙树二人便能猜到—— 多半是此地有甚宝物出世,邀归无咎来取。 “成”、“住”、“坏”、“空”四印,反正只多用一刻钟,亦要重新祭炼。 若是如此,倒是有一个方法,能够教最后、最大的这一份“燃料”,不至于完全浪费了。就算伤不得归无咎,亦能坏去他一番机缘…… 此时。 在归无咎的视角来看,此战甚为枯燥。 原拟能够欺二人法力运转不够娴熟,归无咎数般巧作尝试,意欲寻得破绽。 但是不久之后,归无咎发现—— 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虽然运转法力稍感迟钝,但是终未曾进退失据。且其出手之时,似有一定之规。好似私塾之中授课,无论老师问出何等问题,那学生纵然不求甚解,却早已将答案背下,只需照本宣科便可。 就算脑子不大灵光,识记稍慢,却也无伤大雅。 若敌手只是一人,归无咎自可牢牢抓住其运转缓慢的破绽。可是对方二人合力,各自守住对方的窒涩迟钝之处,竟然真的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如此一来,此战似乎真要取决于哪一方的底牌更加“持久”了。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胸前一个“坏”字骤然凝形,然后灰飞烟灭。 归无咎凝神细看。 先前每一字更迭,四重祭之“燃料”更进一层。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之神色,都略有变化。但是如今其底牌用到最后一重,却反而是一副古今不波的模样。 似乎二人已经打定主意,要与归无咎如此消耗下去。 对此,归无咎自无不满。能够将二人底牌耗去,亦是一大收获。 时间在一呼一吸之间流逝。 小界之中,早已布满奇特创痕,枯寂紊乱。宛若天幕作画。 双方之交手,亦从激烈转为相持,变得若有若无,每隔数息、数十息,才迎来一次“礼尚往来”一般的出手对拼。 又是两个多时辰过去。 见到归无咎又是不紧不慢的一击打来,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目光闪烁。 但二人并未操纵魔躯还击,而是做了一个相同的动作—— 划开一道门户,纵身一跃! 这个动作流畅之极,兔起鹘落,显然是蓄谋已久! 启门户,遁身,门户关闭,前后只在刹那之间。 而二人的百丈魔躯,却留在此界之中,并在一息之间明亮了十倍。 归无咎反应极快,几乎在一念之间判断清楚了对方的目的,道术之规模,对自己的威胁程度,然后做出决断。 一身规整法力,瞬息间收摄近身方圆万里之内的五行之气,一齐施展,构成避障。 同时,取出“云中正二”大印,把其中所蕴藏的六七种防御神通,全部动用! 同一时间,两尊魔躯爆裂开来。 这一场爆炸,既无轰鸣,又难成壮观,反倒是十分“奇特”。 整个封闭界域,宛若一粒明珠。 明亮……暗淡……明亮……暗淡…… 三起三落,光芒虽较月华为深,但并不炽烈,反而异常柔和。 若身处百万里之外,恍惚间只会以为,这是星辰坠落,镶嵌于大地。 只远观其象,谁能想象到,在貌似平静的形象之下,其中正反激荡之力,强横到何等程度。 十二度起伏之后,这一粒明珠破碎了。 清气洪流,一涌而出,涤荡百万里方圆。 如此层次的洗礼,灭杀近道大能固属难能,但诸如天祭器、恒器一流的宝物,若不得宝主加持,只怕也要灵性大损。更不必说自然生长之物,其无论藏于何处,经此一劫,势必灵性消散殆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