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我虚实,两家皆大致探明底细。既然是双方一致同意的对阵,想从对阵失当之中捡漏,本是绝无可能之事。 唯一的例外,或许便是魏清绮了。 她虽在第一次清浊玄象之争中惊艳一时,但到底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时间太短。 这便多了一个可钻空子之处。 魏清绮之敌手,只要不是与归、秦齐名的那寥寥数人。对上其余,哪怕是榜上有名之人,亦可轻易的战而胜之。如此,自家既乐得清便,亦可为隐宗一方轻取一胜场。 这绝非圣教一方讯息有所欠缺。 第一次清浊玄象之争,当中每一场比试,敌我两家皆做了深入探研。 显而易见的是,当日比斗,归、秦二人虽是出了奇招、险招。但终究是经历一场恶斗,在正面比斗中胜过神道七人,从而一举致胜。而魏清绮却略微特殊了一些。她所持乃是避其锋芒之法,借用一道阵图和调敌之计,最终拖延过了神道法门提升修为的时限,从而涉险过关。 这无意中的巧合,也恰好强化了敌我两方之印象—— 魏清绮虽强,但是距离归、秦似乎尚有一定差距。 平心而论,若归无咎份处敌对阵营,又无三十六子图作为验证,恐怕也会持类似意见。断然难以想到,看似不显山漏水的魏清绮,会是圆满上境界下的第一人。 但魏清绮自己,却志不在此。 她已从归无咎处知晓,圣教一方这一回是有备而来。当日阴阳洞天之战中与归无咎战力相当的御孤乘、玉离子,竟又添两位与其势均力敌的强援。号称能够与归无咎平手相论的对手,竟有四人之多。 魏清绮意欲挑上其中一人,分个高下。 归无咎暗暗思之。 大道之行,有进无退。从大道理上说,他是支持魏清绮的意见的。 但是东方道尊能够毅然深入荒界,扎根于此数十载,又极力支持越衡宗在琉璃天之争中“另辟一支”的大方略,其行事之风格气度,显然也不是一个保守之人。她力主魏清绮在二次清浊玄象之争中不必太过用力,显然也有自己的道理。 思虑已定,归无咎忽然反手一点,刺出一剑。 紧接着二剑…… 三剑…… 迫人之势,连绵不绝。 其剑意似是“空蕴念剑”,但似乎又略有不同。 这一出手虽毫无征兆,但魏清绮却未有丝毫慌乱。剑势将起的一瞬,已向后遁出半步。 这半步一退,立有一道玄妙祥和的意境升起,涤荡其身,万法不侵。 麒麟一族林弋的手段,其瑞气化相,似乎“粘稠”之极,宛若实质;而魏清绮却似乎正与之相反,这一丝嘉祥妙境,极为淡薄。好似一杯清茶,虽然醇厚略有不足,但含蓄隽永处,却信有余味,悠长不绝。 一剑之下,立明深浅。 归无咎心中微讶。 他与魏清绮虽然相识已久,也有过交手。但是往常切磋,终究保留分寸,未出全力。更不曾以空蕴念剑试招。 若有伤损,便不为美。 眼前这一式手段,并非“实剑”,却是以前知秘术混同剑意的“虚剑”。但是度量敌之深浅,却与真剑无异。此等法门,实为近日方才成就。 一试之下方知。魏清绮作为缥缈宗寄托完道重托之人,果有超凡底蕴。若是自己依旧停滞在空蕴念剑第四重的境界,看似二剑、三剑之下,自己已占得明显优势;但是她之守御功夫,却始终未失真形,宛若一张强弓,弯而不折。竟堪坚持到最后第十二剑,方分胜负。 剑意神通一收,四下空空荡荡,似乎方才的交手只是幻觉而已。 魏清绮面上浮现出一丝异样的殷红。 归无咎思索了一阵,肃然道:“当日《三十六子图》现世,除却流转不定的前六人之外,最令归某意外的,便是魏师妹了。当时虽未相见,但是卷中人物身份,却也大致可以猜出二三。”
魏清绮似有三分惊讶,道:“意外在何处?”
归无咎从容道:“当世能够臻至圆满无暇境界者,显然非止一人。但是归某于红云小会之上与原陆宗林双双有过一面之缘。其‘拈花易醉、落叶伤情’之体,在其心情欢悦之时,所带来的战力增幅,着实甚为可观。当时归某以为,这一层次的第一人,非她莫属。而魏师妹竟然能压她一头,占了首席,显然有不为人知的过人之处。”
魏清绮一直是若即若离、意趣自足的神态。但是此时听了归无咎之言,却似心情大好,粲然一笑。道:“归师兄谬赞了。”
归无咎摆了摆手,道:“魏师妹所持之心念,与归某略同。”
“若依当日阴阳洞天之战时的道行为准,虽有些修持深浅上的进境,魏师妹足可与御孤乘等人一斗。”
魏清绮目光微微闪烁,道:“归师兄的意思是……不但你又有进益,御孤乘等人,极有可能又有所突破?”
归无咎一笑,显然是默认了。 他说了上半句,下半句魏清绮已理顺了。 魏清绮面上微有憾色。归无咎之意已明,若御孤乘果然又有精进,那么当在自己之上。 归无咎道:“道途到了这一步。百尺竿头再进步,何其难也。叵耐御孤乘确实得了一道非凡机缘。眼下成与不成,归某也难说得紧。若果然未成,魏师妹依旧有与之一争的可能。”
魏清绮微一点头。 思忖良久,归无咎心中忽然生出一计。道:“另两位据说与御孤乘等人功行相若者,其中极有可能有一位归某的旧相识。他之道术已自成规模,如今在紫薇大世界中虽有涉猎采取之功,但想要有如御孤乘那般的突破,终究难能。此人或许是魏师妹的好对手。”
魏清绮长睫微动,正色道:“此人姓甚名谁?”
归无咎从容道:“席乐荣。”
魏清绮默然将之记下。 双方虽未明言,但是看得出来,这位“席乐荣”,大致相当于归无咎、御孤乘等人道术新近之前的层次,正是魏清绮理想的敌手。 归无咎微一拂袖,笑道:“魏师妹不必谢我;言谢的当是归某才对。”
魏清绮微一扬首,以示不解。 归无咎索性揭开谜底:“此人本是敏仪注定的对手。敏仪虽侥幸胜过他一回,但那是天时地利人和之便,难为常例。至少短短数十载内,强弱形势绝难颠倒。但是敏仪生性好强,若是相遇,决不至主动退避。过刚则易折;劝其退避,亦十分不妥。”
魏清绮笑容愈盛,眨了眨眼,道:“出阵之时,清绮定抢先下手,将此人拦下。如此,则人我两便。”
归无咎微微一笑。 临别之际,魏清绮又言道:“如今预备大战的各家嫡传,皆各自返归山门,精心演练法诀秘宝。归师兄虽然与我等不同,但是只怕也未必会清闲太久。”
归无咎心中一动,此言当非无由。 果然,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魏清绮刚刚离去不过半刻钟上下,飞书便至,言道在几位上真半始宗正殿相请。 归无咎立刻前往。 此间相候的,共有三人。 其中有两位乃是旧识—— 一位西土须贤上真;一位孔雀一族威服王孔袖。另有一人,却是个生面孔。 此人赤发红面,双眉细长,身量十分魁梧,但是双臂却略显枯瘦。身上所服,乍一看似是轻盈已极的宽袍,但是仔细看去,却是一件以特殊材质制成的鳞甲。 此时此刻,此人与归无咎、须贤上真、孔袖妖王三人聚在一处,纵然是下愚之人,也才猜出他肩负之使命了。 未等归无咎开口,此人已当上前一步相迎,笑言道:“归道友,久仰。”
“在下赤魅族,公盘殷。”
诸位相继入座之后,孔袖妖王笑言道:“归道友有所不知。”
“公盘殷道友,数月之前便来到隐宗为客。不止如此,贵派密界开元界中,还有过一场小小的论法之会。虽然规模不大,但是诸位道尊,皆为之瞩目。与会之人,有贵方姚纯、孤邑、越湘上真,西土沩叡上真,天马一族三位妖王,以及赤魅族三位道友。最终却是公盘殷妖王得了首席。”
公盘殷妖王淡淡一笑,连声道:“侥幸罢了。”
孔袖妖王作势一止,正色道:“分明是一骑绝尘,岂有‘侥幸’之理?近千年来在本人所经历对手之中,天马一族马同周足可排名前三。而道友于百息之内一举胜之,所持艺业不可谓不惊人。孔某敢断言,圣教一方出阵四人,能够达到公盘殷妖王战力者,寥寥可数。而道友藏于大族之中,不显声名,足可见贵族之底蕴。”
公盘殷妖王摇头道:“纵如此,吾等四人之中,依旧不过是敬陪末座罢了。”
须贤上真转过身来,对归无咎言道:“这一场比斗,本来也是要邀请归道友一同观览的。只是道尊有言,似乎归道友又得奇缘,正处于功行进益的关节时刻,不宜相扰。”
归无咎缓缓点头。 孔袖妖王似乎心情大好,也转身言道:“归道友破境行功告一段落,是将出阵之法议定之时了。”
归无咎道:“正当如此。”
原来是为了此事。 两处主界,各出二人。 今日要议定的,便是分组对阵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