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商会驻扎之地,云亭玄刹山第四峰。 卯时。 山巅处。 奚轻衡步履轻盈,行走成环;同时双手缓缓推出,如封似闭,引得一道醇厚法力鼓荡成云,弥漫百丈方圆。 一百二十丈之外,另有一人,身着长袍,面相浑圆白净,且将一剑横亘于三尺之外,盘膝而坐,时时指尖有嗤嗤细芒射出,正中奚轻衡作法之云气。 由点及面,顿增活力。 当初的“白面剑客”,艾空阳。 这两人因当年同历秘境的缘故,早已结成道侣。 其实这一道“动静相合”的修炼秘法,正是在秦梦霖所授功诀的基础上,添加上了九合宗独有的辩证推敲之法,步步推演,从而成就非凡规模。放在九宗正传之外的道术中,实可称得上第一流的存在,不亚于隐宗、圣教的嫡传心法。 只是因这法门是依据了九宗道术的底子,所以上进之路渺茫。 行功一阵,那云气仿佛有灵,疾以奚轻衡为中心,退卷收缩。 这显然出乎奚轻衡意料之外,不由面露讶色。 但是下一刻,她似乎心有所悟。 果然,云峰空处,豁然多出了一个人影。 归无咎。 奚轻衡美眸一亮,道:“归道友嘱咐下,联络后在此等候,没想到这一等便是三个月时间。”
归无咎淡然一笑,道:“和一位朋友切磋道术,所以耽搁了些许时日。”
抬首一望,笑吟吟道:“艾道友,久违了。”
艾空阳一怔,似有恍然若失之意,良久才道:“今日的归道友,是龙出于渊,凤翔九天,再非昔日可比。”
当年他与归无咎相遇,一时棋逢对手,也算是见猎心喜。 但那时觉得,归无咎境界虽然不凡,但是以功行高下而论,未必能胜得过自己及风止息多少。 后来才知,那时的归无咎,远非真正的金丹境界,只是依仗着灵形境的修为,加上合丹之法,暂时达成金丹境的战力。到了风止息亲与归无咎见过一回,才对其人神采,赞不绝口。 今日一见,才气流动,九曜英华,果然令人心折。 其实他却不知,归无咎的真正状态下,以艾空阳的真实修为,是决计难以窥见虚实的。 因归无咎自辰阳剑山大有所得之故,此时心意时时皆在九宗道术的拆演之中,所以气机流动,才有一种英姿焕发的外显之兆。 归无咎遥遥一望。 奚轻衡会意,道:“事不宜迟。既然归道友已至,吾等当即可启程。”
艾空阳道:“正道如此。”
又道:“宗门对于归道友的来意是何态度,艾某不敢断言。但是就艾某自己而言,是甚盼归道友到来的。风师兄修习之中,遇到了少许麻烦。或许唯有借归道友之力,方能解之。”
风止息…… 归无咎心中一动。 九合宗所在地,距离荒海并无直接的传送阵相连。虽然跨越界河,也要动用大小六座传送法阵;但是凭借遁术飞渡的路程,也决计不少。若是以寻常元婴真人的遁速,至少需要半年以上。 奚轻衡所谓传讯,乃是以秘法通传;艾空阳也是在近处的某一据点长久驻扎,并非自宗门内赶来。 好在这一段行程,归无咎却以青兜兽待代为脚力,所以才显得迅捷无比。 如今在大世界中见识深远,归无咎暗暗体察那六座传送阵的规模,度其远近,再加上中间间隔的行程。惊讶的发现,其实九合宗驻地,距离越衡宗并不算远。 当然,是以他如今的眼光来看。 数日之后,九合宗已在目前。 此地名为“万隙山”。 山如其名,甚少草木,倒像是一块规模极大的巨石;或者以凡民的眼光看,并不会觉得这是一座“山”,只会觉得这是一座兀出的高原。自上而下观之,当中裂隙无数,东西向依次横列,深不见底。 又酷似一块泡发的面团,在上面斩下了无数印痕。 九合宗山门,便在其中一道最深的裂隙,面前可以称之为“山谷”的地界内。 另辟蹊径,在夹缝中生存,这也算是一种独到的意味了。 不过,那裂隙之内,却并没有想象之中晦涩灰暗。虽然中天一线,但是山壁两侧,却镶满一种奇特的“百棱石”,宛若两条玉带,外间日月光辉,尽能被采纳集中,投射于这一线深谷之中。 两翼悬挂在山壁之上的建筑,险峻之中别有气象,共有二十四座,每一座的规模皆不在越衡宗主峰之下。 艾空阳伸手一指约莫六七十里之外、左手第七座群殿,道:“那是风师兄行功之处。归道友可去一见。”
归无咎心中暗暗称奇。 想不到风止息一人,竟能独占一座越衡主峰规模的庞大建筑群。 但转念一想,以风止息在元婴境中的精湛修为,若是放在从前的五百年会上,无论九宗中的哪一家,获得与会资格是十拿九稳的;甚至夺魁取胜,只要不遇上未来天尊那一层次的人物,同样有相当大的把握。 而九合宗功法,乃是自九宗道术中的“第二义”推演而来,根基上便低了一头。以此根基,而有今日之成就,难能可贵,不在一位圆满境修士之下。 数十里路,瞬息而至。 两旁殿宇,见不到一个行人。 就算是入了正殿门前,只见那门户大开,也并无一个守卫、扈从。 感应人物气机,归无咎踏步入殿。 两转三转之后,又穿过一条狭窄的跨越云池的长廊,终见三株柏树之下,一人盘膝而坐。 定睛一望,归无咎心中大感诧异,但还是朗声道:“风道友。”
风止息颇有一种流动不羁、洒脱诡谲的气度,为人行事天马行空,不拘一格。但归无咎既往所识之人中,其实映象颇深。 但是他现在,身着一件甚显滞重的深蓝色宽袍,曳地三尺。 袍服并不要紧,更重要的是他的形容气象。 眼窝微微发黑,目光之中隐见血丝,面色异常苍白。 同时一身法力,泛起鼎沸,动静无常。 若是眼力不足之人,定然只以为是他修行出了岔子,近乎于走火入魔之境。但是归无咎眼力高明,早已看穿风止息元气无碍。如此作法,是他有意为之—— 但是,也的确遭遇了某种挫折。 风止息深望了归无咎一眼,窥看良久,道:“好。好。好。”
“归道友,你竟是到了那般境界。”
对于这样的赞誉,归无咎已经听过太多。只是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风止息看出了归无咎的不以为然,摇头道:“推循脉络,知枯荣兴替,九合宗也算有些特长。每每得见一人,即令其道行未成,蛰伏待机,我等也能将其勾勒出一副图像。断人品阶,甚少错谬。”
“对于归道友,也不例外。”
“其实在当年见到归道友的第一日,风某已大致想到,归道友定能闯破难关,臻至非凡境界。确切的说,就是坐稳当代九宗第二人的位置。但是归道友今日的气象,依旧要比我想象之中高出一筹。可见道友又有非凡的运势机缘。”
归无咎略一思索。 假使自己二百年来只是闭关修炼,屡得奇缘。就算突破桎梏,道行顺利增长,但若没有在本土世界混同半壁山河、凌然成势的经历,自己所达到的道术境界,终究会略弱一丝。 风止息所言,便在于此了。 不过,他口中只淡淡的道:“风道友谬赞了。”
风止息平静道:“归道友的来意是?”
归无咎从容不迫的道:“九合宗因何而立,归某便为何而来。”
风止息猛然抬头,眸中闪过一丝锋利。 叹息一声,风止息悠悠道:“走上此路者,或是资质略逊,或是机缘不足,无法走上那直传之路。归道友天纵之才,为何也来趟这趟浑水?”
归无咎淡然道:“归某自己用不着,总有需要的人。开辟一道,泽备万千,似无不可。”
风止息忽然仰天大笑。 只是,笑声之中,并无欢愉,有的只是惆怅落寞。 只听风止息道:“我劝归道友三思而后行。若是轻易涉足于此,只怕遭一重挫,损了你如日中天的气运大势。”
归无咎眉头一挑。 近百年来,他属实处于一种无往而不利的境界。诸如二次清浊玄象之争,哪怕在胜负未分之际,且敌手亦甚是不凡。但友盟之中,几乎人人都对他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心。 如此当头一盆凉水,风止息是第一个。 风止息缓缓闭上双目,道:“我没有小看归道友的意思。若是归道友自己的道途成就,无论你怎么说。哪怕是你自称要成为古往今来道境第一,又或者是要九宗归一,荡平紫薇大世界,风某十分中也能信上一分。只是……” 归无咎淡淡一笑,道:“莫非在风道友眼中,使得九宗门户由窄及宽,开拓上进之门户,竟然比成为古今第一、荡平一界还要困难?若是如此,九合宗所承担的使命,还真是令人肃然起敬了。”
风止息微微摇头,一字一顿的道:“或许,前面本没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