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阳剑山和原陆宗两家既然表态,此事很快就商定下来。 若是这两家又或者缥缈宗有甚异议,或许还需要请示门中道境大能;这三家既然态度一致,其余诸宗与会真君,皆是门中能够真正做主之人。 九宗真君,毕竟都是智力非常之辈。 初时也是因为兹事体大,所以并未思索得十分透彻;待事机稍缓,诸位立刻将其中微妙剖析得七七八八。 因为说及诸宗底蕴一事,眼前忝为地主的这家,其实有一门手段,大家都容易猜到。 幽寰宗一水双象,影射东西。虽云“随时而动”,但是到了非常时节,是否有可能催动门中某一道底蕴,将其暂时挪转定位? 方才薛见迟自信满满言道渡厄化劫的手段,未必输于原陆宗去,自然不是无的放矢。 这一猜测,极有可能为真。 若果真如此,到了临敌之际,其余八宗都是以宗门为根基迎敌,不能走脱;而幽寰宗却可逍遥于外。料想来敌不顾大局,大费周章追杀幽寰宗到极西之地的可能,实在是微乎其微。 倘如此,“未必输于原陆宗”还是过谦了;幽寰宗,只怕他是九宗第一高枕无忧的宗门。 既然如此,他独自冷眼旁观便好;又或者将所得消息通传诸宗一声,也算仁至义尽了。又何必兴师动众?若是碰了一鼻子灰,岂非反不为美? 另有两个细节值得留心。 其一,幽寰宗得到本土妖族的讯息,乃是三月之前,并非即刻发生的事;其二,幽寰宗端木临虽然素有狂傲不羁之风,但薛见迟毕竟是一派掌门,功行也远较他为深,断无必要上来就冷言冲撞。 如此推敲下来,其中幽微细节,便不言自明了。 杜明伦洞见略早,付萧山、闾虬颜察之稍后。不过,待领会了这一层微妙之后,自然就无反对的声音了。 其实若不是考虑宗门利益,单单就列位的个人利害而言,其实他们巴不得几位道境大能接手过去。 因为纵然有宗门大印为凭,但是以近道修为操持各自底蕴手段,依旧是以小御大,难免损伤了元气。 薛见迟微微诧异。 他的确是早就和辰阳剑山、原陆宗通过气了。 只是几位天尊不愿给人留下一种强索诸宗秘法的话柄,所以密议之后,说好由幽寰宗挑头。 原本薛见迟还准备一套说辞和手段,但是显见诸位都是机警之人,洞彻了暗处玄机。既然如此,那也再好不过。 正欲乘热打铁,立下契书。 水面上,忽地无端形成一个漩涡。 其势既快且急,从指头大小到方圆百丈,不过一息之间的事情。 薛见迟讶然道:“竟又有客人到了。”
其余诸宗大能各自对视一眼。 所谓“客人”,自然是同道中人。不知是哪一家做客幽寰?只是八人互相观辨神貌,却似都是并不知情的模样。 薛见迟信手一挥。 那水像由凹转凸,从漩涡之中升起一道涌泉之势,当中浮现出一个人影。 此人身量不高,面貌方正。一身青袍,三四十岁的面容,似乎微有些驼背。 端木临诧异道:“辛师兄。”
此人正是原陆宗九位真君大能之一,辛雅安。在原陆宗九位真君之中,年齿排行第二,功行深湛亦属前列。 辛雅安先与薛见迟及其余七位真君见过,然后径直来到端木临面前,二人似有神意交流。 端木临神色变幻。 沉吟一阵,端木临忽然一笑,道:“既然诸宗道友皆在此地,不如邀其一同观瞻一番,开开眼界。也并无不可。”
辛雅安略一犹豫,终于颔首道:“也好。”
自薛见迟以下,诸位真君人人惊异,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知原陆宗处,又有什么新兴节目? 薛见迟当机立断,道:“既如此,诸位随我来便是。”
…… 半个时辰之后。 九宗内部,本有传送阵相连,来去倒也方便。 只是这一回做客,并不是在原陆宗之内,而是又经历一重转折。 正如越衡宗有“如意门”传送阵,连通内外。原陆宗自然有相似手段,通连于本宗治下和结界之外。 但以那传送阵的规模,要想一次性传送许多位近道存在,倒也需要靡费些布置。 端木临、薛见迟、杜明伦、宁中流等九人,立在云中。 他们此刻立身之处,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原陆宗外”。 眼前之地,平沙陌陌。 倒也并非荒凉断绝生机之地,遥相望去,时时可见大大小小的湖泊;沙中绿洲,更是每隔十里八里便有一座。 但是诸位真君,都是不约而同的关注在两件事上。 其中一件,在十丈之外,空悬地面百里高天中,一只长短粗细与小指相若的“爬虫”。 此虫通体纯黑,似蜈蚣而无足,似龙蛇而又过于幼小。就这般虚悬于天,可见其在一尺范围内上下左右不住游动,兼变幻行迹方位。似乎并无任何法力波动。 诡异的是,此物明明真实不虚,但是却无端给人一种并不存在的错觉。 杜明伦眉头微皱。 在场诸位真君,以他和宁中流道行最高。 其余大多数人心中虽存虚无幻灭之念,但是到底并不十分确凿;但是杜明伦却对心中感应甚有信心。却见他把手一翻,掌心立刻化作诡异的乳白色,兼有无数细密气流周流滚动,发出嗤嗤声响。 然后手一伸,就要去捉那“冲”。 诸位上真看得分明。杜明伦分明是动用了极上乘的封锁神通。但是这一捉之下,却似穿越而过,并碰不着那“爬虫”分毫。 不止如此。 寻常相似义理的手段,镜花水月也好,海市蜃楼也罢。你固然捉不到他;但是神通到处,那幻影也自然暂时散去,仿佛溶入水波气流之中。但是此时则不然,杜明伦这一手固然是捞了个空,但在他手掌与那“爬虫”似乎接近之时,那“黑虫”却似乎愈发光亮油滑了,如墨汁凝形一般,让人怀疑有挑衅的味道。 另外称奇之事,在十余里之外。 西南方向。 天中似有一道巨大的水幕,透过幕后,隐约可见山水草木,形迹扭曲,仿佛一道折镜。 此时这道水幕,正在以每一息三尺的速度,向着西南方向挪动。 和神秘莫测的“爬虫”相比,此物根脚,所有人都是识得的——这分明是原陆宗划定治下界域的结界法阵! 但是正常情况下,此物当并不可见,绝不会示现为帘幕之形。 譬如越衡宗治外的荒海之地。 此地在星月门和商会治下,人烟甚是密集,修道人聚拢,也有了些气候。 但是若有哪一个法力底蕴皆十分出色的元婴修士,突发奇想,欲要寻一寻极西之界。那么他跨海就陆,无论如何行走,也决计不会望见这一层“帘幕”似的结界边缘,更不会闯入四洲六海之中。 虽然按照方位来说,四洲六海,当是荒海的正西近邻。 最终结果,此人不是北返容州,就是归于星月门所辖诸岛。 欲进入四洲六海之内,非经历如意门传送阵不可。 眼前景象,显然是出现了异常;原陆宗结界所辖地域,也在不住地缩水。 原陆宗自然也不在意结界缩水。因这一结界较之越衡宗四洲六海还要大上许多,就以这一息三尺的缓慢速度,就算给他数万载,也不至于尽殁其界。 重要的是其中因果。 仔细感受了许久,诸真都隐约有些体会。 似乎正是因为空中这“爬虫”的存在,促使空间轻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最终导致原陆宗结界显化真形,结界后退。 若这是九宗之外的人力手段,当真是可敬可怖。 诸位真君正迟疑不决之际,忽又生一变。面前山水砂石、草木气机,在一瞬间焕发了生机,然后仅存其形,超脱于自己感受之外。似乎这茫茫大漠,突然成了画中背景,看不见,摸不着,与自己全然无涉。 诸真仔细一望,才发觉面前多出了四个人。 各自相距数丈,一字排列。 最左边这位,少年人面目,白衣雍容,唇若涂丹,只是面颊之上两道皱纹,平白多出三分老态。 他右边这位,却是个短发中年模样。但是无论面貌、形迹、神采,皆是空虚渺远,难以用言语形容。 第三位的中年人一身青袍,只是并非纯色——深青浅青二色竖向间隔成纹,无端涌现出一种草木生机。头扎方巾,两道短须,目光十分柔和。腰间、背上悬着两只葫芦。 腰间的是青皮葫芦,巴掌大小;背上悬着的是黄皮葫芦,个头大了一倍。 最右手边的这位是个女子,一身大红衣袍,身量甚高,头顶金冠,眉如水烟。 她左手边三人,虽然表面上看气象殊异,但是大而观之,皆主一种剖天破地的锋芒锐气;但有她在此,却形成了弥合万有的平衡。 诸永宸。 季苍生。 姜成鹿。 东方晚晴。 诸上真心中凛然,都是上前见礼。 蒲方舆、端木临、施凤楠三位,亦各自上前传讯。 姜成鹿微微一笑,言道:“既然议定,甚好。诸位暂请退避,若有雅兴,到我原陆宗做客亦好。料理眼前首尾,姜某再与诸位叙过。”
诸位上真心知此事非小,依次随端木临遁返。 东方晚晴仔细望那“爬虫”一眼,道:“本土仙门,应元道尊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