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苍精神一振。 不过他虽然心情转好,但还是并未直接接受,而是微笑着问了一句:“能否告诉我,你为何回心转意?”
楚秀实淡淡道:“经由方才那位未衷道友所赠之物,我对于本身禀赋的认识,以及感应之灵敏,又上升了一层。”
“先前之所以拒绝,推之以古卷经籍记载,其实只是托词。真实原因是自幼而来的一道心念——当世大神通者所修关门道术,并无与我十分相契者。勉强为之,是自绝前路。”
“就在方才,晚辈内心感应,陡然提升了一层。似乎真人将传之道术是一道精神类神通的极致,恰好于我是最相得者,或能打破再传者难得大道的桎梏。退一步说,若是自真人那法诀亦不能窥见破境飞升之路,那么独自修持,也是无用。”
扶苍拊掌大笑道:“好,好,好。”
旋即伸手,掌心轻轻向前一托。 似乎有一个半球形的光罩,一跃而起快速涨大,然后翻了个筋斗,化作宛若玉琉的二十四道,将扶苍和楚秀实一同包裹其中。 问明了生辰八字之后,一道若有若无的心印宛若人物倒影,从扶苍身上“倾倒”过去。 列位上真的心印连结之法,示现于外也是各自不同。 玉琉之形只是存在了约莫七八息,立刻消去。 然后清楚的望见,扶苍一双明眸,自极刚与极柔、极明与极暗之间转换了七次。 季札在侧旁观,此时忽觉有些微妙。 眸中光华流转,本就是扶苍的人物特色之一。但是在季札看来,其眸中星芒演变之深邃、动人,却无过于此时。 这七个瞬间,倒似有些“刹那永恒”的意味。 反倒是楚秀实,得了传承之后好端端的立在那里,身上并未有任何异变。 七息之后,扶苍目光一定。 观其神貌,竟似莫名有一丝寥落之意。 季札暗自惊讶,这一道缘法连结明明是成了,可是扶苍的神色却有些古怪。当即试探着问道:“扶苍贤弟你……” 扶苍摆了摆手,淡淡道:“罢了。真魔界中,自有再会之日。”
又道:“走吧。”
旋即伸手一挽,已与楚秀实并肩驾云而起。 行出一阵之后,楚秀实迟疑道:“师父……” 在缔结缘力契约的一瞬,楚秀实分明感受到一种仿佛天地生成的相容感。似乎彼此之间,一师一徒,都是天上天下唯一之选。以他的心性之冷静,也不由十分振奋。却不知扶苍为何寡淡如此。 扶苍目光投向远方,道:“与你无关。你且放心,依你资质,定能得飞升正果。”
只是他声音虽然缥缈,但从目光浮动的明暗和频率上可以看出,此时的扶苍,其实并不平静。 季札等三人,道行相若,但是神通性相不同。 诸如品约和齐玉清,其实这二人的契合程度尤在扶苍与楚秀实之上。但就算齐玉清身上无恙,品约与其缔结师徒之缘后也不能立刻获得好处。所谓神通推演之大效用,总要等到功成圆满、破境飞升的那一瞬。 而扶苍则不然。 他的神通路数,讲究彻上彻下,一步贯穿。虽然他的神通也并未真正炼成,但是在与楚秀实结成师徒的一瞬,他之所得,已是高屋建瓴,尽在胸中。 所谓“一眼万年”,方才眸中七变,犹如大梦七回,轮转七世。不仅令扶苍看到了自己神通的极限,亦看到了许多玄妙莫测的精彩。 其中最重要的,是他这道神通的源流。 扶苍依稀看到了无穷上古之初,这一门神通,分明是一位大魔尊和另一位神通广大之人斗法所设。 对面所用的手段,似乎是剑道中与之相类的神观之法。 那一战是大魔尊败了。 一战之胜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门神通在大魔尊手里已然演化到了极致,但依旧不是对面那人的敌手。 更要紧的是,比斗的意义非比寻常。那等层次的人物交手,又怎么会是单纯的意气之争?其实神通就是一只渡河之筏,走到尽头,是为了获得一物。 可是一战落败,那原本等候于终点之“物”也就不复存在了;或许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换言之,他这魔瞳神通,眼下看似厉害无比,但就更高层次来看,最终却是一条死路。 是以今日虽然寻得有缘,却功成不足喜。 …… 茂名山中。 季札又等候了一个时辰,才见丁紫岱将那道法诀收入囊中。 季札问道:“如何了?”
丁紫岱摇了摇头。 季札面色一变。 只听丁紫岱言道:“那位未衷道友所赠之物,效用极著,令晚辈通彻了许多道理。只是于修习道术神通之间,并无太大帮助。”
季札面色阴晴不定,沉吟半晌,忽地指尖一拈,成了薄如蝉翼的一叶信笺,又道:“你且试试看。”
这一叶信笺上记载,是季札所修道术中入门根基之法,最是简易不过。 丁紫岱将其接过,默默吐纳呼吸了一刻钟,缓缓摇头道:“还是不成。”
季札心中,轰然一响。 若是连这最简明的法门都无法修持,那进阶的神通道术,更加无从谈起。 随后季札思绪飞动。 品约归去之时,神气未挫。且齐玉清之伤势因为得到未衷治疗的缘故,未必没有恢复圆满的可能性。是不是说……品约所应之辞,其实是峰回路转;而自己这里,才是抱憾而归? 这个念头,极其猛烈,似乎是最后的真相,不容置疑。 想到这一层,季札心中竟隐有万念俱灰之感。 良久之后,季札一声叹息。 整理心情,他忽然自袖中取出一只纳物臂环,索然道:“功诀道册虽于你无用,但是其中也有不少外用奇物。尤其是金丹、元婴境合用的法宝,着实为数不少。你我有缘无份,这些就赠于你了。”
季札、扶苍、品约三人之中,季札最精通于炼器之道。这些年筹备推演法门的过程中,闲暇炼制的宝物着实不少。 大袖一拂,季札便要离去。 丁紫岱忽道:“上真且慢。”
季札一驻足,道:“还有甚话,或是要某出手助力的,你尽管直言。”
丁紫岱面色有些犹豫,缓声道:“晚辈有一个感觉,也不知道对还是不对。似乎……晚辈依傍自己的修行之法走下去,不修其余法门,也未必不能为上真的破境之道提供一丝助力。”
季札闻言一怔。 丁紫岱此言可谓荒诞,因为问道三玄的路子,就是亟待破境的近道大能以传道弟子、修习本命神通为媒介,获得破境机缘。不修习其余法门,此道又从何谈起? 但相交不过数日,季札知道丁紫岱乃是心性极为笃实之人,断然不会信口开河。 丁紫岱缓缓道:“弟子观武道之均衡而修炼进益的境界,名为百炼真定……” 季札目光闪烁,忽然伸手一摄拿,已自丁紫岱身上取回一物。 不是他交给丁紫岱的那简明功法;而是未衷赠予丁紫岱的卷册。 张开一览,季札先是有些不以为然。但观望渐深后,他之心神却转而沉浸进去,不久之后缓缓闭上双目,身躯凝立不动,仿佛入定。 这一入定,就是整整三个时辰。 待其自定中返归神识之时,天色已然近黑。 丁紫岱接过季札交换过来的卷册,见季札面上看不出喜怒,一时却也有些忐忑。 季札忽然仰天长笑三声,才道:“幸得你自竟有如此见识。若是你感应稍浅,又或者以为此念离奇而不敢直言,你我之间的师徒之缘,险些就要错过了。”
“你所言不差。你且依照固有的修行之路走下去便好。”
原来,丁紫岱观武学之道而成法的天资,名为“百炼真定”,也有独到优长。 此天资骤一观之,不过是浑身金刚不坏,有类于上乘的炼体法门。以季札的眼力来看,这点天资可谓是不值一提。 但这“百炼真定”之躯,暗藏一个独到优点,那就是对于空间的形变、撕扯、破碎抵御力极强。修炼到第三层,纵然高明如季札的那道遁走神通,亦能完全承受。 所以,丁紫岱其实并不需要学习什么,只要实实在在“经历”过便可。在季札法诀将成未成之际,由他携带丁紫岱反复穿梭引渡,感应精微。 他们这一对师徒之间的教学关系,却是颠倒了过来,不是丁紫岱学习季札的神通法门,而是季札学习丁紫岱的“百炼真定”之体。破境飞升之后,季札将“百炼真定”之法和他自己的幻变遁法结合起来,等若将自家神通道术又开辟出一片新领域,“遁空”“定空”相合,妙用无穷。 而在丁紫岱那里道理是相反的,其实他也不必习得季札的定空秘法,而是将这一过程,当做磨炼自身、增长道行的工具。 季札不再迟疑,立刻问明生辰,收下丁紫岱为关门弟子。 仪式既成,季札自嘲一笑,道:“不过是小小惊吓,说是峰回路转,也未必尽然。”
丁紫岱不解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