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之时,一座草庐之下,二人相对而坐。 这二人间隔约莫百余丈,面上红光隐隐,相互之间却有墨色气机缓缓升腾缭绕,窜高伏低,以各自丹田为归宿,反复循环,周而复始。 二人赫然是魔道拈花宗二大圣子丰渊、明治。 正在此时,一声不和谐的声音传来:“二位再如何彻夜苦修,可超得过申屠龙树么?”
丰渊、明治同时睁开双目,一脸不善的看着前方。 两个不速之客,一个身着墨袍,俊美相貌在黑夜之中说不出的妖冶;另一个却是一身白袍,仿佛事不关己的模样,背负双手,双目垂帘。 墨天青与林弋。 林弋自寄身魔宗修行,一向都是深居浅出,与魔道诸位嫡传圣子保持距离。不意今日夜半之时,竟会与墨天青同行。 但丰渊、明治二人却无暇追究林弋的来意。 听了墨天青颇有些刻薄的话,丰渊、明治不忿之余,最终却是面露黯然之色。 当年申屠龙树骤然发难,和墨天青、丰渊、明治三人邀战于落泉宗。 以一敌三,激战三日三夜,最终却是申屠龙树惊险获胜。 这百余年来,他借此威势,功行境界愈发到了深不可测的境地。 大势顺逆,极为重要。如今申屠龙树乘势而得时,纵然未必日日苦修,其进益速度也不容小觑。丰渊、明治心中不得不承认:哪怕这百余年来自己精修如此,和申屠龙树之间的差距,极有可能不但没有缩小,反而在扩大。 丰渊缓缓道:“你所为何来?”
墨天青摇了摇头,道:“二位还真是苦修到了不问世事的地步。如今紫薇大世界中晴天霹雳、四大魔宗人人津津乐道的事,二位竟未与闻。”
言毕,墨天青指尖溢出一点鲜血。随即伸手一弹,将其点破。 血光一化,浮现出一道奇特画面。 赫然是两人对峙的景象。 不必细观二人面目,仅仅是那一界浮沉、随时倾覆的气势,便知是两位道境大能交手。 丰渊、明治定睛一望,其中一位赫然是出自九宗实力第一的辰阳剑山天尊诸永宸;另一人却并不识得。 二人之心神,立刻就沉浸进去。 二人相顾交谈,试探出手; 《唯我大乘经》现世; 然后,便是真正的过招…… 诸永宸号称是辰阳剑山“心剑”一脉,其战法果然别出心裁,为丰渊、明治既往知见所不能及。 却见他伸手向空中点去,并未显露出剑道实相,又或者其余天翻地覆的法门;只是这方天地,似乎无形之间被人“拂拭”了一回,令人生出耳目一新之感。 虽然看不明白是何道理,但丰渊二人却无端有一种直觉——道境以下,哪怕是修为较低的道境存在,经历了这“空间一新”的变化之后,势必尸骨无存,或者神识永寂。 据说辰阳剑山之剑道最称大宗,作为道境大能,诸永宸自然掌握不止一种杀手锏神通;但他似乎料准了对方精擅体修一道,所以只是将这一招无限重复、无限叠加。 指尖轻点,这方天地,似乎被“更新”了无数次,生灭了无数次…… 而那位名为“左一”的道境存在,却是毫无规则的挥拳猛击;而且他出招频率又要较诸永宸快上数十倍。 他的拳力,不是在攻击诸永宸本身;亦不是对于这方空间的破坏。 甚至于,左一的拳,与其说是在“攻击”,不如说是在“追寻”。他要打破的,是“新”与“旧”之间的壁障,回到过去,追寻自己的本心。 只要能够做到一以贯之、心意不坏,诸永宸的攻击即宣告无效,而且积蓄得愈来愈厚的时空扭曲之力,对于诸永宸而言也是风险极大的反噬。 五百剑时,左一渐渐显露颓势。 八百剑时,左一三十六拳连出,才能勉勉强强打穿新旧时序,维持神意清明。 九百九十九剑时,左一目光中已尽是混沌,诸永宸自忖已是胜券在握,这是决胜的最后一剑! 一剑之下,左一果然气机归寂。 但就在诸永宸转身回返之时,已然化作透明冰雕的左一,忽然身躯一振,双臂一张,法力恢复到最圆满的状态! 他的反击之力,连同九百九十九道空间扭曲,融汇成人力不能抵挡的伟力,向着诸永宸吞噬过去。 此时此刻,方圆数十万里之内的空间扭曲已然到了极限,诸永宸纵然是想要动用破境而去的法门,亦属难能。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空中莫名浮现出一只八角形的奇物,光华一罩,将诸永宸牵引进去。 但是这一战,胜负已分。 出神许久,明治忽然言道:“以这两人的交手规模,任何观镜照影之法皆是无用。这影像是如何留下来的?”
墨天青淡淡一笑,道:“那座阴阳洞天的另一个出口,正是落泉宗东南分舵。这阴阳洞天虽然貌似是左一的道场,但是只要不是道境修为,其余人借用此洞天往返穿渡,他却并不阻止。”
“这是本门修士,在阴阳洞天之中照下的景象。其实这左一,未必没有借助我等之手,宣扬其名的意思。”
阴阳洞天的中段,可以遥遥看见门户外出口的位置,着实有些奇妙。因为此地看上去和门户之外不过数十丈之遥,甚至更近,一切景象悉能见得;但真实距离依旧遥远到不可思议,已然脱离了道境大能法力笼罩之困扰。 丰渊默然良久,才道:“这左一……是御孤乘,席乐荣,李云龙中的哪一位?看来多半是席乐荣。”
墨天青连连摇头,道:“是谁并不重要。关键是——这《唯我大乘经》之法,窃取天时争天命,二位其有意呼?”
丰渊闻言一怔,明显有些意动,但旋即摇了摇头,道:“有意又如何?申屠龙树欲取全璧,当年一战之后立下契约,无论定世真传之争鹿死谁手,只要胜负落定,吾等皆需服膺其命。”
墨天青淡淡一笑,道:“莫要忘了,这份契约,是我等以拈花宗、落泉宗圣子的身份签下的。”
明治一惊,道:“你……” 墨天青道:“莫非二位舍不得么?”
林弋一直都是在闭目养神,仿佛今日之事与他无关。此时忽然张口言道:“九宗诸位嫡传,成就近道速度甚快。入那秘境之后,五百年可成。时光飞逝,如今已是一百余年过去。”
“若是你我走出这一步,近道修为数十载可成,反而领先其三百余载。”
“三百余载天时,能够做些什么呢?”
丰渊、明治对视一眼,似乎有些犹豫不定。 明治缓缓道:“欲得《唯我大乘经》,须入那什么中极门。我等本是魔道修士……” 墨天青打断道:“那又如何?二位只是放弃了各自门下圣子之位,又未脱离魔门。至于身兼二家,更不在话下。”
嘴角一动,墨天青才不紧不慢的道:“不见大魔尊选中的‘定世真传’,还是一家隐宗的掌门?并不见有甚关碍。”
丰渊、明治目光一对,渐渐转为锐利。 十余息后,丰渊终于道:“非如此,不足以一争。墨兄,请……你……” 丰渊计较一定,心中雄心复振,本已迫不及待的要离去。 却见墨天青却是大袖一展,洒然坐了下来。 明治亦是怔然道:“你这是何意?”
墨天青连连摇头,叹息道:“看来二位还真的是闭关日久,山中无日月。我等纵然是要走,也是过了今日之后,看完这场好戏再走。二位莫非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出言的同时,墨天青大袖一举,已然取出一枚四四方方的小镜。 那铜镜不过巴掌大小,但在墨天青法力注入之下,竟是化作一个尺许见方的小结界;当中气机一动,显化成一座极荒芜的山头。 丰渊面色一变,立刻想了起来。 当年申屠龙树击败自己三人之后,又苦心经营二十年,终于大势蓄成,亲赴隐宗向黄希音发起挑战。 当是约定的时辰,正是百年后。 竟然是今日? …… 申屠龙树立在山巅处,负手而立。 此山极为荒凉,一望便知远近数千里没有半个活人。对于在四大魔宗身负主场之利的申屠龙树而言,选择此地作为决战地,似乎并不明智。 他衣袖垂下,发丝却是迎风飘扬,一动一静,显得古怪和诡秘。 约莫过了一刻钟,申屠龙树忽然言道:“黄道友。”
黑夜之中,清风一拂,蓦然多出一个人影来,双眸灵动幽深,微微侧首,打量着申屠龙树。 黄希音身着一件异常罕见的浅蓝色短袄,仔细打量了申屠龙树两眼,才道:“你并未晋入真流之境……但是却是信心甚足的模样。这倒是令人琢磨不透。能否告知我,申屠道友你的信心源自何处?”
申屠龙树沉默一阵,才道:“人心。”
黄希音微微一笑。 四大魔宗之内,申屠龙树的根基,自然远远较自己为厚。但是功行到了他们的层次,所谓人心向背、鼓噪呐喊一类,对于实战胜负可是完全无用的。 黄希音并不认为申屠龙树说了一句废话。 申屠龙树罕见的露出一丝笑意,道:“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