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界,心禅庭正宗。 此间山势建筑,与其初立之时大致近似,一眼望去十分熟悉。都是一座高大宽厚的山壁之上,悬空筑造一十二重门户。但稍微仔细辨认,便能察觉出前后有差,并非一物。 每一重楼阁的高度,较之当年明显高了许多;而且和当年那冷峻紧俏的山岳不同,这一座大山虽然同样有一面陡壁,但山势却更阔,山脊张开,直至峰顶处尤有相当宽度,自北向南视之,倒像是一个巨大人形,身披披风,张开双臂。 事实上此,此峰之名,正是张翼峰。 以紫薇大世界的时限而论只是过去了寥寥数月,但是在赤界的演化中却是以十万年计——这还是在界中最高修行境界突破元婴境后时间流速大大放缓的前提下。 归无咎分身所观察探访的那座心禅庭山门,如今已经成为遗址,位于此处新立山门西南一万三千里处。 原因无它——自这一家“宗门”规模扩张,道术底蕴渐厚,最高境界从金丹境突破至元婴境,门中一应根基,也须得随之水涨船高。 张翼峰峰巅,隐约可见数道人影。 心禅庭的制度,初入门的弟子,规模何止数十万之众,皆居住于张翼峰下连绵二百余里的精舍之中;而感应服气有成,具备进一步突破的可能——大致相当于紫薇大世界中练气七层以上的境界,便有资格在山壁之中一至十重关门内修持。 至于金丹、元婴境界,却是独享最上方的三重规模最大的“壁宫”。 至于张翼峰的峰顶,本为荒僻之地而无所造作,此间出现人迹,却是极为罕见的现象。 不难辨认,共是四人之数。 四人之相貌,颇有一种种族血裔相近的特质,若是近亲兄弟无人不信。都是三四十岁年纪,面目方正而棱角少欠,仿佛中年文士的气质,依次占据峰顶西侧边缘四个相距极近的小山头上。 强要分辨,东向山头上那人,手唇角有一点黑痣;南向山头之上的那人,双瞳一褐一黄,颜色相异;西向之人面色微显蜡黄,不若其余三位红白相间。至于最后北向的那人,面目上倒是没有任何特征——只是其余三人身量大致相若,唯有他似乎矮了半个头。 四人神情迥异,各不相同。 只听东向山头上唇角有痣的那人言道:“争竞二百年。终是见了分晓。”
南向双瞳异色之人手持一柄折扇,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腹部,倒是显得十分洒脱,声音也是清亮:“只是悟道通玄,一贯是丙西兄领先一步,我本以为大局已定;没想到最后三十年,却是甘牧兄一连跨过数道难关,抢先抵至门前。”
此言一出,西向那人虽是一言不发,但是面色却更显蜡黄了。 原来,这一位似乎并非是肤色异于常人,只是气色不佳而已。 北向那身量最为矮小之人,此刻淡定开口道:“又不是争夺什么唯一之物,不过是次序先后而已;说到底,依旧只是虚名。快一步、慢一步,又有什么区别?或许有本人经验在前,三位得以精进方略,根基扎的更加牢固,也说不定。”
直到此时,那西向面色蜡黄之人才喟然一叹,道:“只是虚名……你说的倒是轻巧。”
北向这位不与他争辩,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对着三人依次一礼,旋纵身遁起,落在张翼峰峰巅最高点的位置,盘膝而坐。 那里明显被提前处理过,留下一个纵横八百丈、宛若圆盘的空地。 其余三人,亦是目光转肃,牢牢盯着此人的一举一动。 稍后,风渐起;气微动。 东向之人,名北泽仑;南向之人,名津双焰;西向之人,名时丙西;原居北向、此刻独坐于峰巅,似在闭目行功之人,名阴甘牧。这四位,都是五百年前成就“元婴”境界,乃是心禅庭中最杰出的人物。 三四百载之前,四人中成就元婴最早的北泽仑,忝任心禅庭上一任门主;而其余三位,也担任长老之职。但自二百年前,四人却是相继隐退。 原来,心禅庭道术突破元婴境这一道关门之后,又磋磨精练了不知几万载,道术规模与精微渐渐成型;一旦成熟,便孕育着转变的可能。四人资质极佳,相继感应到了再向前一步的机缘。 三日之前,阴甘牧忽然言道,对于上进之道,他已然彻底贯通。 所以今日,是阴甘牧的破境之日;其余三位,一同观摩见证。 风云之变一齐,变化就极为迅猛。方才还是微风鼓荡,只是气机流转更加活泼丰沛而已;但短短数十息之后,在峰巅处,正对着阴甘牧的正上方,已然凝练出一个巨大的圆形云团,像是一快巨饼,又像是一块玉珏——因其正中有一个极细微的小孔的缘故。 这巨大云团,外表是纯粹白色,而内里却蕴藏阴影,仿佛有无尽风雷之力包蕴其中,且极规模也急速扩大,先是十里方圆;然后扩展到百里;又扩张至目力所及的一切范围,明显超过了整个张翼山脉的边缘,仿佛大地之上、无所不有! 北泽仑、津双焰等三人目光一接,都是难掩惊讶。 这样的规模,简直超乎他们想象力的边际。甚至恍惚之中有一种错觉——下一刻,那弥漫天野的云团正中,便有一道雷电轰来,垂直落下,将阴甘牧击得粉身碎骨。 别说,他心中蓦然浮生的一念,还真猜对了——准确的说,是猜对了一半。 那宛若“玉珏”的环心正中位置,还真有异象落下;只不过不是雷电,而是五颜六色、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的“细丝”,随着快速落下而集约合成束,呈灌顶之势落及于阴甘牧的法身之中。 阴甘牧之身躯,蓦地若明若暗,阴晴不定。 若有紫薇大世界中的道境在此,必然要大大惊讶。因为眼前景象极具欺骗性——那缓慢约束的“气机发丝”看似柔和异常,其实其中力量之雄厚,比之规模最巨的阴雷、玄雷还要胜过百倍!这样收纳真力的规模和强度,使得破境待过程会极大缩短;但天资再高、根基再厚之人也承受不住,用不了三五息功夫,就当灰飞烟灭。 但是不知是否是混同了此界中时间运转之妙的缘故,阴甘牧之法身,却是安然无恙。 如此异象,持续了三日之久。 周天云气蓦然一收,在一个刹那之间消弭殆尽,仿佛从未存在过,完全没有一个缓慢的“云收雨歇”的过程;好像一切只是幻觉,从未发生过。 北泽仑等三人目光一阵迷离,瞬息之间,忽然泛起一个念头,似乎阴甘牧就是眼前一切“存在”的中心,整个张翼峰,乃至这片天地,都沦为了次要位置,不再那么引人注目。 自己三人与阴甘牧之间的距离,似乎较之凡人与自己更加遥远! 北泽仑放平心意,缓声道:“甘牧兄,你成功了?”
阴甘牧却恍若未觉,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良久之后,在北泽仑三人面面相觑之际,才悠悠道:“一脉传承,往来古今,贯通方得圆满。曾经祖庭,岂可轻易荒疏?”
言毕,他轻轻探出手掌,遥遥对着远方一提一摄! 但是以目力视之,掌心只是气机虚流,一闪而逝,并未有什么太过起眼的法力变化。 三人兀自惊疑,不知阴甘牧此举是何用意。 但是片刻之后,三人瞳孔放大,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一座绵延数十里的巨大山脉,自空中飞遁而来,似乎循着一道气机丝线牵引,来到张翼山脉以北百余里的一片水泽上,缓缓落下,安稳而沉静,没有掀起一丝地脉震动。 竖直山壁,悬空门户,依稀可见。 这是坐落于一万三千里之外的心禅庭旧址! 北泽仑、津双焰、时丙西三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对于下一重境界,他们自然也有估计和畅想。但是他们的“想象”,终究是依据筑基、金丹、元婴境的经验而来的;绝没有想到,下一步境界,竟会一口气突破如此之远,几乎超越了人力极限。 平复心情之后,津双焰率先一礼,道:“甘牧兄,恭喜了。”
但是他极谨慎的抬首一望,却发现阴甘牧面色沉郁,带着一点震动,一丝遗憾,一点没有意气风发的模样。 北泽仑、时丙西也同样发现了这一点。 对于阴甘牧之后发先至,时丙西本来有些耿耿于怀,心中直观泛起的念头,就是此人在装腔作势,故作姿态。 但是转念一想,尤其是再凝望了一眼北方凭空多出来的这座山脉,立刻释然——以此刻阴甘牧掌握的几乎主宰一切的力量,易地而处,自己也会直抒胸臆,没有任何伪装的必要。 可以断定,阴甘牧之破境虽然成功,且神通法力臻至一不可思议的境地,但必然也有所遗憾。 于是时丙西高声言道:“恭喜了。甘牧兄踢破门户,证得新境,是足以铭刻一界的大事。”
此刻,阴甘牧七色也渐渐复原。 他环视三人一眼,默然言道:“三位破境之后,自然就明白了。”
“真正的修行,才刚刚开始。自这一境之后,所行之道,便与从前截然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