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之前韩小笑带着证明去张家庄入赘,那属于身份不明,没有来处,虽然最后入了户口,但总是有些不妥当,就怕有人较真,或者不良人士瞎举报,甚至人民群众会脑洞大开,总之是有些不妥当的。也就是乡里乡亲的农村,大家没那么多穷折腾。但架不住这就是个穷折腾的时代啊,谁知道哪天刮那阵运动啊?这么个漏洞放在那里,总让人不踏实。现在就好了,韩小笑也是自带户口本的人了,还是京城户口的知识青年,这就让人非常放心了。张小鱼:一点都没法放心啊。韩爸爸可能和很多人一样,总以为这下乡接受再教育是一两年的事情,很快就能回城了。就和后世的镀金一样,国家也不可能放弃那么多青年,还是未来栋梁的知识青年,就不怕整个社会知识体系断层吗?谁也没想到还真不怕,当然最后也真断层了,用了几十年,才勉强接上。这是后话。张小鱼就觉得韩爸爸弄这么一遭,可能就是以为这就是一两年的事情,同时也以为这种政治动荡也就是一两年,之后社会恢复了安宁,也可以把儿子认回来。就算韩家真没躲过这场政治漩涡,总归是有个儿子是安全的。可惜他不知道这场动乱持续了十年之久,整个社会差点被打成稀巴烂,至于知青们,差点都回不来了。十年之久啊,张小鱼是无法猜测韩家是不是能撑过来,就连最顶尖的那一层,在这十年里折戟沉沙含冤陨落的也多了去了,这就是所谓的“时代悲剧”,后世无法直面的悲剧。也就是因为这个考量,张小鱼也就没有拒绝这种安排。就算她说这场动乱会持续十年,现在才刚刚开始,当知青也不是一两年能回来的,谁信啊?十年就十年吧。虽然城市里糟心得很,越来越歇斯底里,大喇叭里天天都是革命宣传,大街上到处可见亢奋的绿色小将红袖标,学也不上了,动辄拦住路人审问,到处是激动的面孔,在灰暗的背景下,又荒诞又错乱。这样待了快一个月,想着风声过去了,张小鱼和韩小笑也没法待下去了,被韩爸爸送上了知青的列车。这些知青很多都是前往各个建设兵团,张小鱼看着大家又激动又豪迈的激情,五湖四海的交谈着憧憬着展望着,也不知道该怎么打交道,两人在角落里待着,最后两人败退,跑到餐车里待着。张小鱼是感受到这种时代的氛围的,但作为一个穿越者,很难被这青春烈火给烧起来。她怎么能不知道后来这些理想都被烧成了灰烬了呢?变成了时代悲剧。“比起那些广场上闹腾的,我还是觉得这些人更好一些。”
韩小笑说:“激动是激动了点,但都真的想为国家奉献。”
张小鱼“嗯”了一声,叹了口气。知青啊,还真是一个特殊时代的塑像,这个时代的悲欢离合,都和这个名词息息相关。从历史资料里看到这个时代,是非常肤浅的,对这段历史,都是一带而过,后人很少能有直观的了解,当那个时代的人渐渐远去,也就成了历史尘封的遗迹。但穿越到这个时代,直面这个时代的过程,就尤其能感觉到那种艰难困苦苦难折磨,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也是精神上的。国家多灾多难,内忧外患,先是天灾,后是人祸,有新生国家的稚嫩无措,有旧势力的反扑,有外来强大的压力,有一穷二白千疮百孔被留下来的人们的惶恐。很长一段时间,无论是上层领导还是下层百姓,都有一种风雨飘摇的悲怆感。也从这悲怆中升起强大的坚定来。那种新生祖国被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围堵的感觉,尤其像一种历劫,不仅仅淬炼身体,也淬炼灵魂,或者灰飞烟灭,或者凤凰涅盘。但同时,也不可避免的出现思想的混乱,对未来的不确定,让意识形态方面的斗争达到了激烈的程度,争夺着对未来的方向把握,这种斗争变成了政治斗争,变成了党派之争,权力之争,就尤其残酷。而这种斗争波及全国,就变得不可控了,无数人陷入了斗争的泥沼,或者为了信仰,或者为了私心,或者为了牟利,或者为了权力,或者真是境外特务,或者真是国家间的阴谋,或者真是反动势力,但更多的人却是无辜被拉入这个斗争的泥沼来,身不由己,浮浮沉沉,浑浑噩噩。很难说这是一种沉沦还是一种涅盘,是一个劫难还是一个考验,但这其中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善恶黑白,都在大洪水般的劫难中,渺小又悲哀。但以知青为名的这一个群体,确实是时代的牺牲品。到了省城,两人就下车了。事实上如果不到目的地是不能下车的,知青们也都会有人接有点名的,半路不能离开。但韩小笑这种是个特殊情况,属于已经在农村插队一年,回家探亲又回村的,至少证明上是这样写的。“我们去李家看看。再待几天,打听一下情况。”
张小鱼说。两人就去了李家。然后惊闻噩耗。李玲死了。“过年的时候还在饭桌上说,学校已经开始批斗教授们,有一个教授腿被打断了,说的时候眼睛含着泪。说自己不想上学了。那时候我要是马上同意了,就不会,就不会……”李母哭得人都恍惚了,完全失去了张小鱼曾见过的精气神。张小鱼浑身如冰水浇透,早就知道的风暴,终于全面爆发了。而那之前,已经早有乱象。这场运动从开始就以风暴般的速度席卷全国,无可避免,无可抵挡。但得知李玲跳楼自杀的消息,张小鱼只觉得眼前仿佛有一层黑暗的幕布,慢慢拉开了,露出残酷的剧目。她浑浑噩噩的抬头看着痛楚得眍了双眼的李瑀,茫然:“怎么可能呢?她不是要退学了吗?”
之前李瑀明明说过的。怎么可能呢?一个花样的少女,一个她喜欢的,爱笑爱说的少女,就这么消失了。李瑀沙哑着嗓子:“她写了遗书,她说很想念你,最喜欢你变的魔术了。你,去看看她行吗?”
张小鱼的眼泪刷的就下来了,她这一刻觉得自己无比的渺小,什么也做不到。这个大时代,她渺小如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