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欢乐气氛还在，张小鱼家里来了个人，让这欢乐的气氛骤然多了些现实的真实来。李瑀就带着几个大箱子，悄然运到她家：“这些都是家传的收藏，有古董有一些孤本，还有古画古籍，还有你奶奶的那副顾绣，这些本应该扔掉或者上缴让人销毁，但我妈不舍得，就送给你吧。能保存下来也好，保存不下来，也只能如此了。”
张小鱼震惊了：“发，发生什么了？”
她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心一直沉一直沉下去。李瑀声音很平和：“家里有些乱，以后，以后大概很难见面了。我父母被下放，几天后就要离开，我也准备去新省兵团去了，未来，有缘再见吧。我这就走了，时间有些紧，就不多待了。”
张小鱼拉着他匆匆：“不行，你得说清楚些。算了，我们跟你去看看伯父伯母，我也挺想他们的。”
张小鱼将几个大箱子拖进房间锁上门，其实在拖进房间后就收进了格子了。这东西可不能随便放，哪怕埋在院子里，人家也能给你挖出来，还是格子里最保险了。她给大表哥交代了几句，就和韩小笑出门了。李瑀倒也没拒绝，他并不是坐车来的，而是自己开着车趁夜而来。毕竟这事风险也是很大，他也是费尽心机才弄了一辆车来，这个时候，李家的人脉也都不好用了。一路上，李瑀才简单的说了一下，张小鱼这才知道现在城市里的乱象一发不可收拾了。到处都是游街和批斗，像李玲那种悲剧随时都可能发生，很多被批斗被游街的人想不开自杀了，也有人就在批斗中被打死了。张小鱼就真实的看到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在李瑀家里，李母脸色憔悴，但举止倒还从容，叹口气：“这是我家邻居，她丈夫在批斗中被打到头部，回来后不就就去世了，她儿子和他们断绝了关系，她想不开，就疯了。好在，并不闹人。我们这次下放，我想着终归关系不错，想带她一起过去。”
张小鱼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这个时候，似乎所有的安慰都失去了意义，倒是李母拍拍她的手：“你不用难受，比起别人的遭遇，我家幸运得多，老李的导师，多有能力的人啊，说声业界大师都不为过，多好的人啊，就，就给打成反动派了，不知道被关到哪里了，老李这几天哭的啊。唉，不知道为什么成这样了。”
这时候李父走了过来，脸色非常不好，眼眍䁖着，神情有些恍惚，看到张小鱼倒是勉强微笑一下：“没想到还能见到巧儿，唉这个时候，你们真不该来。”
张小鱼赶紧说：“伯父，我们不要紧的，我家三代贫农，没什么连累的，我就是想送送你们。你们不要想不开，以后会好起来的。”
李父点点头：“我导师也这么说，他，他……”眼泪差点掉下来，匆匆的转身离开。张小鱼内心悲凉，但这些大时代的风波，她是无能为力的。她并不是一个有政治才能的人，现代就不说了，只是一个学生。而现在，她只是一个借助金手指，却只能让自己不饿肚子的普通人。只能看着悲剧将临在周围的人身上，却无能为力。就算有金手指，也没有任何改变历史的法子，这种无能为力一直让她无法释怀，黑夜里每一次睁开眼，都希望这个多灾多难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送走李父李母之后，很快李瑀也要动身去农垦兵团了。这个时候正是大规模的进行上山下乡活动，李瑀这个时候提出这个申请来，也是经过认真的思考的。运动愈演愈烈，已经波及了整个国家，这个时候也就是边远地带安全一些，像他这样的家庭背景，如果不逃离城市，迟早会被大时代的风浪碾为尘土。就像李父李母下放是一种保护，他这种主动退让，也是一种保护。这时候已经有人开始针对他，继续下去，庇护他的人也要保不住他了，他觉得那样的批．斗，他是撑不下去的。李家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多年，即使现在，也还有一些人脉帮着他疏通关系，避开造反派革委会的耳目，成了支边青年。李瑀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张小鱼把准备好的食物和行李塞给他，这一去，再见大概就是多年后了。转眼间，身边的人死的死，走得走。“到了地方，要给我来信！”
张小鱼叮嘱着。李瑀举起手，又轻轻的放下，终究没有像从前一样拍拍她的头：“不要担心，你一个小姑娘在这个世道活的好好的，我是个大男人，也会好好的活着，这不是告别，这是为了重逢。”
两人看着清晨里的背影，渐渐的和很多人融合在一起，火车鸣想，向着远方而去，听着周围的哭声，她忍住了眼里。是啊，只要活着，就可以期待重逢。只要忍耐十年，这些苦涩黑暗的日子，就会过去了。回到县城的时候，张小鱼又去看了刘金山。这时候刘金山同学已经失学了，正准备去参军。见到张小鱼特别高兴。“我可烦那些家伙了，就算不想学习吧，你去挣点粮食不好么？整天闹腾，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还那么有劲头的闹腾。打砸抢也可讨厌了，都是乡里乡亲的，跑人家家里搜封建四旧割资本主义尾巴，其实就是去抢东西的，还把自己说的多高尚，屁，还不如我倒腾东西也算自食其力自力更生呢，看到他们这样，我觉得以前以为自己这是污点，真是傻透了。”
刘金山同学对自己的行为有了新的看法，顿时觉得自己被洗白了，如果他知道洗白这个词的话。张小鱼乐了：“大家都去当红卫兵，你这觉悟不高啊。”
刘金山笑嘻嘻：“他们拉我去，我也不能去啊，我还要养活我妈和我妹呢。再说，好多他们去的人家，我都和人家有交易的，哪能去打砸抢啊。”
一般能经常去黑市买东西的，都是比较富裕的，虽然也富裕得有限。刘金山乐呵：“我马上要去参军了，才不和这些人一样呢。”
少年脸上的笑容，是这些天张小鱼阴翳的天空中一道灿烂阳光，让她觉得眼前也不是全然的黑暗。“哪，这些都是给你的，庆祝你就要成为光荣的人民解放军的一员了，要勤奋认真，不要给解放军抹黑知道吗？”
张小鱼拿出一大包熟肉塞给他：“好好给家里改善一下生活，你娘和你妹妹，以后就要靠你养活了，好好干！”
刘金山眼睛蹭的就亮了，咽了咽口水：“肉啊！”
现在城市肉票每人每个月就二两，一家子攒一年也才几斤肉，也就过节能有点荤菜过过嘴，过年能耐吃一顿饺子都叫富裕了。黑市上肉缺得和啥一样，他听到这个肉字，口水就停不下来了。抱着肉，小鸡啄米一样点头，脸上笑出一朵花来：“我会好好努力，保家卫国，让你们平平安安。”
坐上离开县城的车，还能看到刘金山不断挥舞的手，和一声声：“巧儿姐，我会给你写信的，你也要给我回信啊。”
张小鱼露出了笑容，心里的压抑似乎被搬开了一些。她想，也不是完全黑暗啊，总是有光芒，不然人们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