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泽只粗览一遍,便即作罢,并未走入哪一座殿宇之中,说道:“不可令窥性大师久等,去方丈室罢!”
佛门规矩,原本住持所居精舍称为方丈,之后演变为庙中住持之代称。方丈精舍在大菩提寺最深之处,在寺中不便用佛光遁法,只靠二人双足走动,足足走了一炷香的功夫。 越过龙象宫,面前乃是一片修篁,因是寒冬时分,枝叶枯黄,而风吹律动,自有妙韵,亦是一番乐趣。 窥性大师所居方丈极小,只有一间精舍,仅八九步长短,俱以竹节编成,戚泽还未走近,就见窥性大师已然含笑立于精舍之外,忙抢上两步,合十道:“晚辈见过大师!”
窥性大师目中全无异象,却已看破百相图伪装,说道:“老衲没有看错,施主果然与我佛有缘,深具慧根!倒要多谢天机子真人了!”
戚泽知他一眼之间,已看破他无能胜金刚力修为进境,说道:“晚辈修炼无能胜金刚力,有许多不明之处,正要向方丈大师请教!只是眼下群魔环伺,似非时宜?”
窥性大师呵呵笑道:“施主不必多虑,本寺毕竟是佛门正宗虽以慈悲为要旨,奉行清修之意,却也非是邪魔外道所能窥视,老衲一见施主,心生喜悦,施主有何疑问,尽管问来,老衲知无不答!”
戚泽随窥性入得精舍,落座于蒲团之上,说道:“我听罗海说,有炼魔宗、五毒教与阴山派高手前来搭救镇压于寺中的魔头,特来相助一臂!”
说着将古灯檠取出。 窥性大师双手接过,轻轻摩挲那佛灯,叹道:“此宝乃是那烂陀寺镇压气运之宝,本寺初祖在那烂陀寺修习佛法时,也曾有缘执掌过一段时日,可惜物是人非,落入施主手中,自是缘法使然!本来老衲不该起此念头,不过事急从权,只好再相借此宝一回!”
戚泽道:“既是佛门圣物,自当物尽其用,镇压群魔,大师不必客气,可惜此物自落我手,数年祭炼,始终不能恢复旧观。”
窥性大师笑道:“佛火心灯乃那烂陀寺传承之宝,历代唯有住持方丈才能运用自如,只怕唯有佛门大菩萨那般法力神通,方能将其重新祭炼圆满了。”
戚泽赧然道:“原来如此,倒是晚辈不自量力了!”
窥性大师道:“前日在伏龙山中,老衲曾说施主若要求取小无相禅功后续功法,可来敝寺翻阅《大般若涅槃经》,此经为那烂陀寺四大显学之一,为佛门正宗传承,内述圣行、如来真性、光明遍照等次第法门,可依此经修证有余涅槃、无余涅槃,而得佛果。又或是转向无能胜金刚力之中求取正果,不知施主如何打算?”
戚泽道:“实不相瞒,晚辈至今也无定计,既然来了大菩提寺中,自要请观那《大般若涅槃经》,还有晚辈修炼无能胜金刚力之时,生出异变,也要一并请教大师!”
说着一拍顶门,九层浮屠跃出,佛光激荡,又将无能胜金刚力法门中蕴含月惠禅师法力,与瞧见月惠与月树深夜对谈之事也和盘托出。 窥性大师乃大菩提寺方丈,证就阿罗汉境界不知多少念头,早断贪嗔痴三毒,连佛火心灯都不曾动心据为己有,戚泽自是信任的很。 窥性大师听罢,点了点头,说道:“施主能将这等隐秘说与老衲听,足见坦诚,老衲亦不能不为施主解说其中隐秘。”
戚泽精神一振,道:“大师果然知道其中来龙去脉?”
窥性大师道:“月惠禅师号为那烂陀寺中兴之祖,敝寺初祖还曾与其把臂同游,因此留下的手记之中有极多记载。至于月树禅师,亦是那烂陀寺明王堂长老,修炼龙象大力神通而证阿罗汉之境,法力渊深。老衲现在才知,天机子真人为你选定了无能胜金刚力,必是有前知之能,道行超乎老衲多矣!”
戚泽道:“无能胜金刚力为何会化为九层浮屠之相?”
窥性大师道:“若是老衲没看错,施主修行的当是佛门九识之法罢?”
戚泽心头一突,佛门九识之法在前世乃是佛门显学之道,号称最为殊胜之路,直指如来藏本性真如,不知窥性为何有此一问,点头道:“正是!晚辈修习小无相禅功以来,不知怎的,先后证就眼、耳、鼻、舌、身五识,每一境又得一道神通,但需过得一重魔劫,可谓险象环生。”
窥性大师道:“初祖手记之中记载道,月惠禅师将小无相禅功重新推演之后,成为那烂陀寺真正奠基之功法,寺中人人修习,但月惠禅师尤不满足,说是小无相禅功虽好,却也是外道功法,想要别开蹊径,另创一门真正属于佛门嫡传,不弱于六大护教神通,直指无上正觉的法门,便是这九识之法。”
戚泽心头一动,想起前世所读经藏之言,说道:“禅定之法的确是外道功法,四禅八定修成,虽有神通随身,仍旧解脱不得,须得进入灭尽定,证得无余涅槃方可。这灭尽定才是佛门正宗禅定之法,可惜此定境界太高太难,入者已是阿罗汉,众生根本参修不得,因此才将四禅八定之法加入,层层递进,乃是无奈之举,取巧之道。”
窥性大师惊道:“施主能有这番论断,真乃佛子也!”
戚泽只好道:“非是晚辈之见,而是修行小无相禅功之时自然悟得!”
窥性大师道:“施主能得悟此事,的确与这部无能胜金刚力法门有缘!月惠禅师要重创一部直指无上正觉的法门,何等艰难,彼时那烂陀寺已有衰败之兆,又有域外天魔窥伺,施主所见月惠与月树两位长老争吵,只因月树禅师并不愿月惠禅师分心旁骛,乃是所见不同。”
戚泽道:“然则月惠禅师最后也未将九识之法创造圆满,不然也不会只有五层小无相禅功流传于世了?”
窥性大师道:“不错!月惠与月树乃是当时那烂陀寺两大太上长老,他们理念不同,有所分歧,对那烂陀寺影响极大,初祖也曾出面调停,可惜不久初祖感悟机缘,转回中土,至于那烂陀寺中后续又发生了甚么,便不曾见于手记之中了。”
“无能胜金刚力在此界本就不全,也许月惠禅师想在此法门之上创设九识之法,不然也不会在九层浮屠之中留下法力烙印,至于真相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戚泽点头道:“原来如此!”
想起前世九识之法便是唯识宗根本法义,法门齐全,义理精致,可惜他并未完整读过唯识宗奠基,以至对九识之法十分不通,不由得后悔至极。 戚泽想了想,又道:“晚辈还有一件佛门法器要请方丈大师慧眼瞧过!”
伸手一招,九层浮屠之中一卷五十阴魔图飞入手中。 窥性大师一见那五十阴魔图,面色微微一变,说道:“竟是此物!”
用手一指,那阴魔图飞起半空,幽幽旋动。 五十阴魔图被戚泽搜集了四块残片,拼合一处,如今已有数尺大小,光华幽幽,望去犹如一卷兽皮鞣制而成。戚泽道:“此物亦是晚辈无意之中得到,先后费却不少功夫,为了此物,险些与西域转轮寺来人冲突。”
遂将此物来龙去脉言明,重点说了哈门哈陀师兄弟两个。 窥性大师叹息一声,说道:“这副伏魔宝图,又关系到当年那烂陀寺之秘事,施主竟能将此图也到手,机缘何其玄妙也!”
戚泽问道:“这伏魔宝图又有甚么故事,还请大师不吝赐教!”
窥性大师道:“那烂陀寺坐镇此界,传播佛法,使得众生得有机会解脱生死轮回,由此也大招天魔嫉恨,因此自数劫之前,便有无数天魔聚拢此界之外,想要灭去佛门法统。彼时那烂陀寺正值最盛之时,自是丝毫不惧,便由方丈召集寺中高手长老,共同祭炼了这一张伏魔宝图出来。”
“此宝取佛门于虚空之中开辟佛国之精义,内中自成世界,专一用来镇压收押域外天魔,那烂陀寺凭借此宝,着实镇压了无数魔头,莫说天魔主级数,就连无常劫级数的大天魔都关押了数头。”
“此图之中被烙印了无量佛法,天魔入内,日夕都佛法点化超度,着实是天魔最痛恨之宝。可惜也因此,当那烂陀寺遭遇劫数之时,无数天魔亦是先以毁去此宝为目的,这伏魔宝图散裂成无数碎片,亦在情理之中。”
戚泽心头一动,道:“方丈大师之意,是说那烂陀寺湮灭乃是遭了魔劫,因此法统不存?”
窥性大师道:“佛魔势不两立,佛门度化魔头,天魔坏人修行,无可解脱,那烂陀寺湮灭,自是有天魔魔劫之因。老衲本以为这伏魔宝图遭了劫数,再也复原不能,不想施主竟有这等缘法,想必那烂陀寺法统当于施主手中重兴,不然月惠禅师的小无相禅功、佛火心灯与这宝图,焉会接二连三落入施主手中?”
戚泽回想起来,窥性所言不无道理,古灯檠也好、小无相禅功也罢,乃至五十阴魔图,俱是那烂陀寺当年故物,一发落入他手中,绝非偶然,说道:“若是缘法如此,晚辈自是当仁不让!”
窥性大师一笑,说道:“这一卷伏魔宝图在敝寺之中亦有收藏,乃是历代长老云游四方所得,残破不成体系,今日看来,这一番机缘还要着落在施主身上。所谓借花献佛,老衲便将之赠与施主罢!”
戚泽又惊又喜,道:“如此多谢方丈大师了!”
窥性大师用手一指,忽有一道光华自精舍之外飞入,内中正是数道残片,瞬息之间已与那五十阴魔图合一。 五十阴魔图得了残片,离圆满之境有近了一分。戚泽用手一指,那五十阴魔图依旧收回九层浮屠之中温养,道:“这伏魔宝图该当如何祭炼,还请大师示下!”
窥性大师笑道:“此宝祭炼之法早已失传,不过老衲看施主不是以佛门正宗手段祭炼,又何必来问老衲?好了,月惠长老之事先放在一旁,既然施主到来,可先翻阅本寺珍藏的《大般若涅槃经》,也许有所裨益也说不定!”
戚泽心知窥性大师早已瞧出他在五十阴魔图中烙印了楞严咒法力,只是不曾多问,既然如此,也不必刻意提起,起身恭恭敬敬一礼,说道:“多谢方丈大师!这佛火心灯便暂存大师手中,待得这场魔劫过后,再还我不迟!”
窥性大师笑道:“多谢施主!”
唤来罗海,吩咐道:“你带戚施主去天王殿中翻阅《大般若涅槃经》,随后再去寻金刚部首座,听其调遣。”
罗海和尚领命,当下戚泽向窥性大师告辞,往天王殿行去。他与窥性密谈,罗海在精舍之外等候,并不知谈话内容,兀自问道:“戚师可曾问到向上修行之途?”
戚泽道:“仍是全无头绪,先去参阅《大般若涅槃经》再说,瞧瞧能否从中悟出甚么佛理!”
《大般若涅槃经》供奉于天王殿之中,二人来至一座大殿之前,殿外十分冷清,可谓门可罗雀。罗海道:“天王殿执掌寺中戒律刑法,人人畏惧,平时便是这副模样。”
戚泽不以为意,天王殿殿门洞开,内中正有两位和尚盘坐,想是看守之意,待得罗海和尚走进,其中一个和尚忽然睁开眼来,说道:“原来是罗海师兄!”
罗海道:“我奉方丈之命,带这位圆信师兄前来拜阅《大般若涅槃经》,还请师弟通融一二!”
那和尚哦了一声,道:“方丈竟答应将《大般若涅槃经》传给寺外弟子么?倒是稀奇的很!既是方丈有命,自当遵从!请!”
说罢双目又自合上,全然不闻不问。 罗海在他们面前不便露出“戚师”称呼,便对戚泽道:“请!”
戚泽道:“多谢两位师兄!”
迈步入了天王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