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几次站在这里了。好像一下课就会鬼使神差的来到这儿。百感交集。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是“人算不如天算”，还是“天要亡我”，我也说不准。并未绝望——毕竟非我之过；但又萦绕不散的苦涩——前程毁了还是算我的；可又依然有一线希望，毕竟征程还长，并非无力挽回；可又因此而担心，如此长的“余生”未必一路平安。心脏像被蚂蚁咬。难熬但又不可反抗的痛。年级273，班级32，我就这样结束了短暂的闪烁，失去了所有人的期待。我耻于将失败归咎于前几天的家庭事故。一味地抱怨也不能改变什么，反而会让自己忽略那些真正没做好的地方。骗自己总是不对的。那天晚上我花了一些时间调整学习计划，让它看上去合理了一些。但仅仅是看上去而已。制定计划对大多数人来说都不难，只要有心大家都可以做得很好看，但执不执行就不由计划决定了。我知道真正要解决的是更原始的问题，心理的变化。我是否在春风得意的一个月里迷失了最初的想法呢？从具体表现来看，我和之前并没什么不同，只是稍微变得自信（中二）了一点，熬鸡汤的能力稍强了一些，但并未因此而变得傲慢和怠惰，每天的计划依然能够按要求完成。如果是打游戏的话，我的操作水平是一样的，只是变唠叨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稍微多出来的一点自信是有问题的。听起来很可怜，我仿佛连自信都不能有了。但想一想发现问题就在这里。我开始认为自己拥有着什么了。确实，即便在一开始，我也是拥有着一些东西的，比如说和睦的家庭，能活动的身体，县区班的资源……何况现在。世界上没有一无所有的活人。但如果要用全部的生命去完成一件事，就必须认为自己一无所有，而我现在开始有所依凭了。当我觉得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我对未来没有恐惧，因为我认为我退无可退，我什么也不用去想。直到我从四百名的颜其胜变成了前两百名的颜其胜，我嘴上说着离目标还差得远继续努力，实际上已经变成了安慰自己的无奈的口号。我回忆着这几天家里发生的事，突然想明白了。其实我从一开始，就一无所有的不够彻底，所以不够有力，连小小的成功都能让我动摇。其实我一开始的假设里，根本就没考虑，我还能失去家庭，健康，学校这些东西。然而连家庭关系都可以说破坏就破坏，谁能保证其他几样没有这种可能呢？我终于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就算我失去了家庭，高考这件事，我也是不会罢休的。自己受过所有的不好的事情，都是老天爷欠我的债，我并不急着哭天喊地把它要回来。它每一次出现，就加重了我放在高考上的筹码。它可以继续让我的父母离婚，也可以把我的腿切下来，可以把我扔到环境最差的学校里，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不剥夺我的生命，我会尽一切所能，在最后的战争里一雪前耻。和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我是真的，想到了，生命。我开始刻意把自己的生命所需限制在最低水平。拒绝与人交谈，拒绝娱乐活动，拒绝美食与音乐。生命的本质在这样类似苦修的情况下浮现了出来。我的感官似乎变得敏锐——当然是一种错觉，顶着六百度的大眼镜还看不清黑板，没什么敏锐的；头脑变得清醒了一些，但仅限于学习上，仿佛和尘世相隔着混沌，外界的色彩和声音好像是从遥远的彼岸传到我的脑海；甚至还感觉到了很久不见的快乐。也说不上是怎样的快乐，就是一种清清淡淡的欢欣，与之相比平时声色犬马之乐顿时显得一文不值，或许可以说是……活着的快乐吧。我仿佛达到了一个很好的状态，我想着：我没有被家庭影响，我反而变成了更坚强的人。现在想来……其实是被影响得很深，仿佛把灵魂都惊吓出了体外。孩子终归是孩子……港湾中的一艘小船，巨潮来袭，自以为安然不动，表面上也未破损，内里的物件其实早已七倒八歪了。我就这么混混沌沌的自以为理智的活着，其实仍未脱离崩溃的边缘。这件事，我只告诉了纳思和平可。我在晚自习告诉纳思时，她仿佛不懂我说这件事的原因。我告诉她我现在不想回家，她对我说：“哦。”
她的神情想在思索着如何接过我的话头——这确实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也不能就此指责她冷漠，其实这件事情本来就是超现实的……她理解这个需要时间。她可能在想，我是需要安慰吗？该怎么安慰法呢？如果不是安慰，这件事情能发展什么讨论呢？讨论不了。尴尬而又礼貌，我有些难过于这件事情带来的疏远感，更难过于，我除了纳思，好像没什么人能分担痛苦了。她挑了挑眉毛，等待着我的下一句话，我哪有下一句话。上课铃声救了我，我狼狈的离开。我边坐回座位边想：这件事真的对我影响很大，甚至让我去找她说了话。一面把她当作敌人，一面又使用其作为朋友的分担痛苦的能力，真是令人不齿。我找平可说这事儿，是不得不说。下了晚自习我和平可一起回家，我突然想起我爸说他会来接我——他影响我，出于内疚作出这样的决定。平可看见我爸肯定会很奇怪，到时候的气氛也很难熬，我得给他解释原委。平可表示他了解了。到了校门口果然就看见一个光头，我说那是我爸，平可说我知道，以前坐你妈车的时候见过。然后三个人一起回家。我爸在一边，平可自然不能和往常一样和我讨论一些不宜在家长面前讨论的东西，“学习”是唯一合适的话题……我们有这样的共识，所以一路无话。三个人呈纵列走着——我和谁走一排都会尴尬，只有走在一前一后的他们中间。还是很尴尬。其实并不想和我爸一起走路，在那段时间里我看见他就不舒服……但尊重父亲的本能是无法改变的。我只能尽力不让他难过，接受他这样的“歉意”，但也拒绝和他过多的交流。我也曾一度感觉，这么大了还和父亲一起走路上学很丢脸，但我们竟然保持了这样的队形整整一个高三。我竟然慢慢习惯了。我是走读生。中午来学校时是我一天里唯一的“独往”。午休我一般睡半个小时，然后利用中午的时间写完一张英语试卷除了作文与听力的部分——我们是最后一届考湖南卷英语的。来学校往往比较早，离上课还会有半个小时。教室里有时有人，但每天都不是固定的人，或者是中午在外面玩提前回教室休息，或者是在教室自习了一中午正在补觉。那时候的我节约时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这半个小时浪费掉我会觉得肉痛，常常会写英语纠错本复习语法之类的，狠狠的扑在桌子上面写，生怕上课铃响。窗外有时有风，有时没有。银杏的枝丫一直伸上窗头。教室里安安静静，桌上的书山错落有致，黑板上上一节课笔迹犹在。这样的场景我在不同的座位看过许多遍，自夏天始，恍然之间已经入秋。中午我记得有两个人。一个我们叫他清华，因为读书很用功，大家这样奚落他。很多人不喜欢清华。我有个叫罗阿酷的有钱同学曾经因为不想和清华坐同桌，骗我和他换了位置。女生更不用说了。以我和清华同桌的体验，这个人讨厌是不至于的……但死板这回事是众所周知，不坐同桌也晓得——他是一个和印象中一样的人。有那么一个月吧，清华每天中午都在教室自习。如果我没记错，他手里握着绿色皱皱的书应该是知识清单。此前我还以此调侃过：“‘清’华哥当然用‘清’单了。”
每天中午看见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很疲惫的倒在桌子上了。我悄悄坐下后不久，学校午觉铃声响起来——当时应该是“我的中国梦”还有“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他就抬头四顾，然后起身去教室后面接水。然而清华并没有获得与努力相称的成绩——或者幸运？成绩并不算好，但碾压之前的我还是绰绰有余的。每天看着他付出，我当然不忍说出：没效率，表面功夫……一类的话。我相信他是真的在用心学。清华的躯壳里绝对有一个坚韧不拔的灵魂，不能被同情。由他的努力可以提出一个哲学问题：他的努力是否是有效的呢？如果是有效的，那他不努力成绩一定会比现在糟糕。但他“不努力的成绩”是并不存在的概念。所以无法证明他的努力有不有效。每念及此，就会想起班上的另一些同学，时常说着：我现在很勤奋！你看我纠错本抄了这么多……这样的话。我未曾听清华说过这样的话。便觉得这话越听越是软弱，越是不能入耳。回家之后我说：把没有结果的努力作为炫耀的资本是可耻的。其实这话不是我说的，后来的人生里看见了各种各样这句话的不同版本——我原本可以把它说得更白话一些，结果说成了成功学畅销书一样的话。于是被我那个喜欢成功学畅销书的妈妈拿去做了座右铭。关于中午的第二个人就是纳思了。有一阵子她鬼使神差般的来得很早——也不是鬼使神差，她刚刚转了通校，但我很不习惯。有时候就在走廊上对面着走过，她踏进后门的瞬间我踏进前门。我不敢看她，她应该也没看我，当时我们应该都很讨厌彼此。进了教室她坐进教室的前排，我坐在后排看见她拿起了书，心里便火急火燎的开始学习……好像这样就能超过她或者不被甩得更远。我没考好的这次考试她的名次也掉了下来，大概一百名左右。对她而言应该是前所未有的灾难。我不了解，也不多提了。我为中午这样的巧合感到不适——也不是巧合，可能我们都到了掐着表算时间的地步，所以就屡屡碰到。于是我每天提前了十分钟。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注意到——多少是会注意到的吧，她从教室最后，我的座位边绕过去的时候。就这么多提前了一两天，后来她中午再也不早来了，踩着上课铃声进。我也没有再改，依旧每天提前十分钟——这导致我英语试卷开始写不完了……但并不介意。秋天来了，银杏树都变黄了。我常常独自一人在后走廊——放垃圾桶和卫生工具的地方，背单词。每次都面对着这几棵银杏。窗外有时阳光明媚有时阴雨连绵，我看着银杏树从青到黄。我对这个脏兮兮的地方很有感情，对树也是。有一天我背单词的时候，多看了几眼树，心里想着：黄的。我没有预料到什么，只是记下了这棵树的颜色，但也并没有惊艳，我几乎是天天看。后来中午回了家，在梦里时外面起了风。回学校时，金色的叶子把大理石的广场盖满了，树上已是空荡荡的，风里还有叶片在飞着，地面零落的在回旋。我没想到会掉得这么快，也不知道它们是约好了的。我心里好像很矫情的空了一块，想明白它给我的启示。我上楼梯，中午的教学楼没有人声，我想着，下午清洁阿姨会出来扫，会有一群矫情的女孩子捡这落下的最后一班。当然这些都是假矫情，真矫情的在落第一班的时候就捡起来小心地夹在书页里了，比如纳思。我没想明白它给了我什么启示，因为我知道生活不是古诗文鉴赏，所以答案不会是人生易逝。出了楼梯，转进走廊，踏进空无一人的教室，窗外的银杏在一念之间换上了黑色的细枝，我开始感觉到秋天的来临，空气在不觉间已经变凉了。我开始无意识的拿出纠错本抄今天的英语题。有点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