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他就不表扬了。他应该挺讨厌我……因为我一直不听话,尤其是在作文上。从小到大的语文老师,凡和我有一定交流的,都特别喜欢我——即便不喜欢也不会讨厌我。而他们的喜欢又源于我一定的文才。我不善于作文,至于具体善于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并没有体现过很明显的才能,交出一些有说服力的作品。我的诸位语文老师中,对我影响最大的是我的小学老师,他拿了我写的东西,放在手里啧啧称奇,拿到班上念,又道:“同学们啊,我今天念颜其胜的这个东西,虽然你们有可能听不懂,但你们要多看看,还是有好处的。”
小学老师姓周,是我们学校的副校长。他可以说是我的恩师了。他发现了我在这方面的长处,鼓励我写一些无关考试的东西……于是小学就经常写小文章,也领会了作文和写文章是两码事,一度嫌恶考场作文。小学的末尾,我参加了一次学校里的作文比赛,和一个同年级的男生并列拿了第一,我当时有点懵,自己怎么会在考场作文上拿第一了?后来学校把我们两个的东西打印出来,每个班发。我看了那个男生的,觉得,哇,好规范。我想得到评价,于是找了周老师。周老师说:“当然是你比较强。”
我:“为什么比较强。”
周:“你写的东西有种语感,一般小孩子学不来的。”
我不知道语感是什么……周老师很喜欢用这个词。在那一刻,我感觉肥且弱的,受同学欺负的自己,有了一种超乎常人的能力,虽然是我自己也不能理解的能力,但它让我觉得自己的存在更有意义……把写东西作为享乐,是从他那儿开始的。周老师后来得了癌症,期间小学同学约过几次会面,我因为种种原因只在初中去了一次,直到高考前都没有再去见他。我曾经写过他,发在当时的校刊,他看过后找我,说很感动,说看得出我写得多么多么深情,其实哪有那么深情,我听他说着,也不好说穿,心中充满愧疚和感谢。师恩难忘,无以为报。因为老师的原因,小学是我写得最多的阶段,初中慢慢就荒废了,唯独厌恶考场作文的心性保留下来,只增不减。初中三年换过三个语文老师,对我也算照顾,我就勉为其难的研究研究考场作文的写法,呕心沥血的交一篇篇作文作业,即便在考场评分标准里写得也还算不错。高中就不再这么做了,如果要甩锅,我就甩给语文老师吧。我们语文老师叫丰南,我第一天见到他,觉得是个阴阳怪调的老学究——实际上他年纪不大,五官端正,但说话声怪怪的,像是捏着鼻子,一开始就有调皮同学偷偷学他说话,引得下面一片笑。他的眼睛似乎有些问题,戴着一副淡棕色的变色墨镜。这些都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且不易接近。我便不太想听他的话,有一次他让我们作文,我就把数字汉字从一数到一百,交了。他知道以后大发雷霆,把我在办公室训了一顿。从此这梁子就结下了……我自知有错,平时就不敢再这么嚣张,尽量躲着走,可他却是越看我不顺眼。想到此事,一来觉得自己当时这么做很愚蠢,二来,我要是没发生这件事,他也不会如以前诸位老师那般待见我吧。丰南十分喜欢纳思。因为纳思的作文特别好。我和纳思关系还好的那阵子,给她吐槽过这件事情:“你写个东西还要来问我,你作文不是比我强多了嘛?”
纳思知道我意思,就说:“作文和写东西是不一样的……”后来有一回,写了小说,给纳思看完后,突发奇想:“要不要给丰南看看?”
于是就给了他。他放在那里一个月也没有消息,后来我找了他一回,他说过几天再看吧。又过了一个星期,他喊我去,我很高兴的就去了,心想他会不会因为我写的好而对我有改观。结果他把信纸——我高中喜欢在信纸上面写东西——拍在桌上,捏着嗓子对我说:“你写的这个东西,要不是你求我看,我是不会看的。浪费我的时间。”
我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语言拖沓,意义不明,你看看那些,啊,写作的高手,哪个有你这么写的。”
我:“那你指出个地方吧,我们分析一下哪里写得不好。”
丰南粗暴的翻了两下,放桌上,脸红到脖子根,仿佛因为我顶撞了他而生气:“这!哪还要我找?还要我分析!哪里都不好!”
我:“那你就找不出来咯。”
丰:“我为什么要找?”
我:“我总要能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啊。”
丰南指了指标题:“你看,‘莴苣’,你取的这个标题,我就问你文章里哪里出现了?就取的莫名其妙。”
我心中有些欣慰,好歹他是看完了的:“……取这个莴苣是莴苣公主的意思……文章里出现了很多这篇童话的意像……”丰南瞪了我一眼,指着信纸:“那你不知道取名叫莴苣公主吗?故弄玄虚,又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写这种东西……名家这样写那就是有他的道理,你就不能这样写。”
我暗自叹气,这老师是什么样的人,我大概了解了,接下来就只剩下逢场作戏了。我决定放弃这个老师:“的确写得很不妥当。”
丰南稍微平息了:“你还是要平时多写写作文,不要写这种东西,浪费时间。”
我:“是的,我平时花在这上面的时间有点多了。”
丰:“你在这方面不可能取得成就的,你不要想太多,好好学习,等你去了大学你就可以写了。”
我:“学生嘛,肯定要以学业为主……这个东西确实也写得不好,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学习考场作文的。”
丰:“你啊,就是过于自信了。你现在成绩怎么样啊?”
我:“一百多名吧。”
丰:“那也不怎么样嘛,你要在学习上多下点功夫,不要搞这些歪门邪道。”
我:“嗯好的,我会注意的,谢谢老师。”
回来以后和纳思说明事情,她义愤填膺:“丰南怎么这样!”
我:“有点过分。”
她:“你不生气吗?”
我:“气啊。”
她:“但你不能因为他把语文搞坏了啊。”
我:“天蝎男……不会这么直接,搞他一定是要搞的,但不能这么蛮。”
“怎么?”
我:“我毕业了,要把这一路写本书,挂他。”
其他科目的成绩也有很大进步——已经逐渐接近了纳思,甚至时有超过。数学是她的弱项……现在的我竟然能够这么说话,要是一个学期前,她的数学成绩足够把我吓尿了。英语确实无法与她相提并论,但往往数学英语放在一起能与她不相上下。语数外三科,在新学期开始的这一阶段里奇迹般的和她持平了,这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所以决胜的科目变成了理综。理综真的是很让人崩溃的一科,刚刚接触合卷时,我们一众学渣都被虐得屁滚尿流的。这个寒假,我写的数学卷子和理综卷子一样多,出来之后写数学卷子已经有了很明显的“一切尽在掌握”的节奏感,而理综依然是为了写完卷子而争分夺秒。虽然说会有一个大概的套路吧,比如说选择题要先写完之类,但到了后面,真不是我们普通中学普通学生能控制的,随机应变很重要。结果并没有像我想象中一般,在理综这一科被她甩得远远的。简直匪夷所思。我很不明白……一个认认真真学习,扎扎实实写作业,上课记笔记下课问老师三年如一日的人……我能接近她的水平,实在是没有道理。但总归是好事,我也来不及细想。终于有一周的周周清,我侥幸发挥得特别好,考了全班第二还是第三,比她高了几分。虽然只有几分,但就是这几分,竟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快乐。我自然是得意的。身边的人也为我感到得意。虽然说新学期里有了个好名次,但却没有个好位置,我的同桌变成了嘿咻哥。嘿咻哥是纳思一生黑,我们两坐在一起吧在至少有一个方面是臭味相投的,那就是如何让纳思感到挫败。的确是下流的勾当,但我们管不了那么多。嘿咻哥是一个很难理解的人。他极爱讲小话,只要你时不时应声,他可以讲上一天,天南地北的扯。但他成绩却很不错,年级排在一百名左右。要是我早一点成为他同桌,就只有被虐的份。他知道自己生活懒散,无所作为,但依然无法进取。他和阿光的男朋友钱哥是很好的朋友,但他们见面就对骂,有时会动手。他被纳思甩了吧,我大概也是,但我们是截然不同的人。和他做同桌让我忧心忡忡,因为他真的太烦了。他手臂很长,上课时,自习时,脑袋就靠在自己的臂弯里,用懒洋洋的声音慢条斯理的和你说一些黄色笑话。我不得不每天抵御这种干扰。但他似乎对自己的干扰又很有自知之明,察觉到我的反感也不会生气。但也不会改。他自己并无超过纳思的打算,我们聊天时也并不回避纳思这个话题,有时会谈到如何对纳思做不好的事情。聊天到了这一步往往会打止。因为我觉得此刻我的所作所为就像是一个忧愤而无能的备胎,两个猥琐的备胎聚在一起,让我不适。高三整整一年我不但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的感情,连我自己也隐瞒着,从没有接受过。所以备胎做的事情,我绝对不做。想起来,故事的最初我也只不过是为了摆脱内心里“自己是个备胎”的阴影吧。如果我对自己妥协了,就等同于将之前的努力全盘抛弃。这时候我就会对他说:“你这样想不对,太龌龊了。反正不管你怎么想,我的想法只是在学习上打败她,暗地里中伤她是不对的。”
说是这么说,其实我自己中伤她也不少。他就懒洋洋的回道:“你就是为了她读书咯。你喜欢她是吧。”
我:“没有。”
他:“那你干嘛非要超过她。”
我:“我觉得她太高傲了,我要让她觉得失落。”
其实她并不高傲,之所以让我产生这种感觉,是因为我太卑微了。嘿咻哥:“你现在这个感觉,好像真的可以超过她了。”
我:“是啊,看月考吧。”
阿光也是开心的。这时候的钱哥和纳思坐到了一块,两个人颇为亲热,我心里对此颇有微词,她更是越发瞧不起纳思。那时候她开始管我叫师傅。她说:“师傅,你这个学期屌起来啦。”
我:“叫你寒假不好好学,你要好好学,现在也很不一样了。”
她:“我现在已经开始努力了!比以前努力很多了。”
我:“你起步比我晚了一个学期,我中间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进展,你熬过这一段就好了。”
她对我的话颇为相信,总觉得听了我的话就能修成正果。我无非也是让她按着我的老路来,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方法,每当她有和我意见相左的时候,只要不是太过失策,我都让她按自己的来。到时候万一失蹄我背的锅也会轻点。她:“其实……我也是想超过她的。”
我:“别想了,你不可能了,让我来吧。”
然后她就笑着走了。之后不久,因为偶然的原因,和与纳思一路回家的女生聊及此事。她说:“她那天很难过。好像还哭了。”
我:“是因为什么?因为我理综考得比她好?”
她:“不知道……应该是吧。”
我:“真奇怪,竟然有这种事情……连我超过她两分都不准了?”
她:“可能是有点骄傲吧。”
我确实没想过她会因为这种事情哭,此前之所以说要超过她给她以挫败感,也不过是自己的臆想。一来,当时的我没有超过她的可能;二来,我也不知道这就一定是她的软肋。我只是觉得,其他的方式无法与她公平较量,只有在她引以为骄傲的领域里超越她,才能体现自己的实力。但没想到她真的这么在乎。虽然有点欺负女生的嫌疑,但这坚定了我继续超越她的决心。我想让她多尝尝失败的滋味,如果她因此而痛苦的话,就一直痛苦下去吧,直到她承认这个事实。之前我没有能力,现在我能够做到,就不留手。和她竟会演化到这样的地步。万物已然复苏,但我眼中装不下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