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悦然出门前把那些唱段拿上,周翦时从许悦然手里接过唱段,下楼后把唱段放在惹尘手中。两人上了马车,惹尘也上了马车和车夫平坐,周翦时对车夫说道:“去梨花院。”
梨花院是周翦时瓦舍里那些伶人住的地方,除了伶人,写戏的书生也在那里住着。在梨花院里,许悦然和那里的书生和戏班的班主就着唱段商量许久,书生润色完唱段后,又修改了许多小的逻辑不通的情节。许悦然拿着修改好的书稿查看,和前世她所知的原戏有些出入,但修改过后的书稿更符合大莱朝的戏曲风格,许悦然越来越满意,有些事情还是得请专门的人来。班主叫来几个嗓子好身段佳的伶人过来试唱,许悦然微微皱眉,唱腔不太符合《薛平贵与王宝钏》这出戏。许悦然说出自己的看法,班主让伶人换了个唱腔,许悦然听着好听,但耳朵里总感觉有跟刺一样。或许是她先入为主,试了几种唱法换了几个热门的音律后,许悦然还是摇头。一直坐在一旁喝茶的周翦时问:“写戏多年的书生每每写戏的时候,心里总会哼上几段,悦然,你写戏的时候,心里想的调子是怎么样的,可否哼上几句?”
许悦然写唱段的时候脑海里也有调子,却不是她自己想的,她哼的是原来的唱调,她不好意思把京剧的传统唱调说是自己想的。“原先路上遇见个妇人哼唱过一段唱调,当时只觉悦耳,如今想想那调子和这场戏倒是很搭。”
“姑娘可能哼来听听。”
班主问,她原先家里还算富裕,进梨花院,全是因为热爱,她为了这腔热爱,是拼着和家人决裂也要进来的,幸好得周东家赏识,也勉强算是有了头脸。原本为了面子和名声和她割裂的家人们,如今关系也渐渐好了起来。她知道那是因为她能给他们搞到周家瓦舍的位子,他们或送或用说出去都有面子,这才和她亲近的。她清醒,但也懒得计较,一个女子在外面独身打拼本就不容易,没必要和家人闹得太僵给自己添堵。如今各取所需,他们也捧着她,就这样她也没什么损失。她不是卖身的女子,后头有家人撑着,那些心里龌龊的人不敢打她主意,她护着的戏班子里的人,别人看是她的人,想要做什么也得好好想想能不能得罪得起她。她对戏曲话剧唱调都十分喜爱,挑来的伶人试唱的调子也是现下时兴的,许悦然却都不满意,只说自己路上偶遇过一个妇人唱的调子更适合。她的心被吊了起来,恨不得找到那妇人,亲耳听那妇人唱上一段,也就顾不得这个姑娘是周东家带来的,她贸然开始委实失礼了。也好在许悦然平时并不在乎这些规矩,也就没有察觉到班主的失礼,“我只能哼个大概,具体也记不清楚了。”
《薛平贵与王宝钏》是京剧,许悦然从来没有学过戏曲,哪怕她不是个五音不全的人,也不敢保证能唱出味道来。只是许悦然并不拘泥这些,她唱个大概的腔调,梨花院那么大的地方,还愁没人能作曲出来吗。而且她也不要求要百分百还原,适合这个朝代民众爱好偏向的其实才是最好的。哪怕是在华夏,有人更喜欢京剧,有人更喜欢昆剧、越剧、黄梅戏,这些戏曲没有高低,只是听众的爱好偏向罢了。班主福身,“还请姑娘赐教。”
许悦然摇手说不敢当,然后就循着记忆里的调子唱了起来,唱了几句,后面的乐师随着许悦然的歌声弹奏起来。纵使许悦然是个脸皮厚的,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唱得不多,就唱了耳熟能详的武家坡选段。歌声落,弦乐停。许悦然从歌里的故事走出来,却发现对面的班主听得泪眼涟涟,立在班主旁边的书生,瞧着也有四十几岁的年纪了,用长衫的袖子掩面低泣。许悦然咋舌,书生进门的时候班主介绍说,周家传名甚广的几出戏就是这书生一人操笔写下的。许悦然感叹道:不愧是写出经典戏曲的,心思果然细腻。只她一个唱段,就能为薛平贵和王宝钏之间的经历而涕泪横流。堂中静默,许悦然想着要不要出声安慰一下哭得身子发颤的书生,就听到周翦时说:“难怪你不爱听戏。”
许悦然侧头,“什么?”
“若我听过那么好听的戏,再进瓦舍里听台上的那些戏,怕是也会瞌睡不停。”
许悦然老脸一红,之前不是说过别拿她听戏睡觉的事打趣的吗,周翦时忒不守信了些。“都说我下次不会睡着了。”
周翦时勾着嘴角,笑得温柔,“我倒希望以后听戏你都会睡着。”
许悦然突然想到那日在桥洞河边两人勾手定誓的话,班主和书生不明白怎么有人会希望别人听戏的时候睡着的,正面面相觑呢,许悦然却是明白周翦时的意思。排练堂里人不多,但是几队乐师、班主、书生、唱戏的伶人和站在周翦时后面的惹尘都是在的,把这些人都算上个,堂里也约有三十来人。众目睽睽之下,周翦时说着只有他和她能听懂的话,许悦然心脏一空,暗骂一声周翦时不愧是搞文化娱乐的,也太会了。要不是她心明目朗,自知不能耽误人家,真的会为之心动。许悦然把头转回来,对着班主说:“这样的曲调可能让人做个完整的出来。”
“能。”
班主喉间哽咽,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不对,再次说:“能的,能的,多谢姑娘把这调子唱给我们听。”
“如此,你们便试着排吧,我过几天再来看看。”
许悦然侧身对着周翦时,“可以吗。”
“求之不得。”
周翦时笑道,似乎他刚才并没有说那句暧昧黏糊的话。“许久不去尚上楼吃饭了,周掌柜一起吗?”
周翦时手中的扇子一打,扇面骤然打开,“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