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悦然也给不了班主什么意见了,走到她旁边想要辞行,可许悦然上前看到班主侧脸时,忽然愣住。班主的眼神里除了专注,还有渴望二字。许悦然看着他们排了几天的戏,听见过班主在指导伶人们唱曲儿时的示范。班主的嗓子很亮,唱得很好,若她真想在舞台上表演,怎么不给自己安排一个角色。如果是因为班主的事务繁忙,她完全可以给自己安排一个戏份比较少的小角色啊。许悦然实在不解,或许是因为有别的隐情吧。许悦然不太好奇,“班主,若无事我这便先回了。”
班主这才发现许悦然走到了她旁边,她抬手往眼下一抹,“许姑娘不再坐会儿吗?”
“不了,闲时再来叨扰班主。”
班主笑了笑,“我送许姑娘出门。”
台上的伶人还唱着呢,眼看就要结束后,班主后面肯定要忙,许悦然没让她送,她却坚持。许悦然看着她的神色,推辞的手收回,“如此便麻烦班主了。”
“许姑娘不用这般客气,我本家姓庄,名当晴。许姑娘若是不嫌我是个唱戏的就叫我一声当晴吧。”
庄当晴虚挽着许悦然的手臂,陪许悦然一起往大门走,路上说着一些玩笑话和许悦然逗乐。许悦然在心底长叹,“庄姑娘,不想笑便不笑吧。”
庄当晴脚步一顿,许悦然侧头看她,她已经泪流满面,拼命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许悦然从袖子里拿出一方手帕递给她。她双手接过,情绪似乎决堤,被紧咬的下唇已经阻挡不住喉间的哭泣声,她也察觉到她情绪失控,攥着帕子蹲下身来。她把头埋在双臂之间,哭得身子起伏不定。许悦然也半蹲下来帮她拍背顺气。但庄当晴从崩溃到大哭,再到情绪平静,时间绝对没有超过一分钟。她停住哭泣后,站起来用手帕擦干脸上的泪水。“见笑了。”
许悦然严肃道:“不会见笑,委屈、难过、伤心这些情绪和高兴、喜悦、开心都是一样的,人自有七情六欲,若开心了便笑,若委屈了便哭,都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事情。”
庄当晴怔怔地看着许悦然,突然破涕为笑,“哭泣不应该是弱者才会出现的姿态吗,许姑娘这番说辞倒是新奇。”
“没有人规定强者不能哭。”
庄当晴看向许悦然的眼神开始动容,她别过脸去,“我其实不是很想当这个班主。我想上台唱戏,其实本来还好,上不了就不唱了,但听到许姑娘唱的那调子后......”她仰头看着前方的蓝天,深呼吸了几下,吐出最后一口气时说:“我真想站在台上唱歌。”
“想唱,那便上台唱,庄姑娘虽是班主,但也不至于铁面到不给自己上台的机会。”
庄当晴笑看许悦然,“我座位上又没挂着‘明镜高悬’这牌匾,我找个铁面的名声拘束自己作甚。”
她又叹了一声气,“我不是不想,我是不能。”
说完她矮下身子做了个唱戏时旦角常做的姿势,唱了一小句,然后把身子直起站定。“你看,我身段不好,当不得花旦青衣,可偏偏嗓子又唱不了老旦。”
“我登不上台的。”
她挽过许悦然的手臂,“走吧,哭出来已经好多了,我没事。”
许悦然边走边问,“你很喜欢唱戏吗。”
许悦然这话听起来似乎是在明知故问,庄当晴也愣了一下,后面才知晓许悦然的意思是:既然身段不好,其实还可以去唱曲儿,不用唱戏。庄当晴摇摇头,“若说真是非要站在戏台上,其实也不是,我也曾想过唱歌,但我不喜欢那些调子,如果不是我喜欢的,我宁可在这儿做班主看着别人唱也不要去自己唱。”
许悦然了然,见左右四下无人,于是停下脚步面对着庄当晴,“我唱个歌给你听吧。”
庄当晴又愣了一下,心想,做生意的脑子那么跳跃的吗,常人知道她唱不来歌后,不应该是安慰吗,怎么在许悦然这里就是询问能不能唱歌给她听。若是脑子轴的,很难不会误会许悦然这是在羞辱人。但庄当晴何许人也,在鱼龙混杂的瓦舍勾栏里做班主的人,见的人多了,多少也能看出那人心底的意思。她看许悦然双目清澈坚定,不是那种会折辱别人的人。于是点了下头。许悦然得了允许,“献丑了。”
她往后退了几步,气沉丹田,唱了一首《梧桐树》。至于为什么选择《梧桐树》呢,因为她只会唱这个,唱得不算专业,但还听得过去,能蒙一蒙业余人的耳朵。她会唱这首歌完全是因为她当年高考考完后,心血来潮想要去做家教挣点零花钱花花。但爸妈觉得十几岁的姑娘家去做家教不安全,不给她去。她又不甘心,玩了一个月后,闲得头顶都要长蘑菇了,就去问了小区下面的教育培训机构招不招假期补习的老师,她一个才高考完的学生,按理说别人是不要的。但许悦然的通知书恰好在她去机构面试的前一天到了,高中母校在校门口拉了长长的一条横幅,机构招人的老师正好看见了。他问:“你就是四中大门口横幅上的许悦然?”
许悦然点头,他笑得乐呵呵地赶紧就让许悦然入职了。她那时教的是一个小她一届的学妹,那个学妹是音乐生,补习完后就一个人去安全楼梯练习艺考的歌曲。练的就是《梧桐树》。许悦然一来而去和那学妹熟了,有时候两人上完课,许悦然就陪着学妹在楼梯间唱歌。偶尔给她录像、偶尔给她递水。学妹家是音乐世家,歌唱得非常好听,许悦然权当是在听免费音乐会了。也是沾了那两个月时间的光,许悦然才在耳濡目染下学了点皮毛。一曲毕。许悦然问她,“若是这种唱法,庄姑娘觉得如何?”
若美声也不行她还可以唱首流行的,若流行的还不行她就当真没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