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低声凝噎，抽泣，杨悦卿听得心肝俱碎，更用力地拥紧了外孙女，她顾不上抹去自己的眼泪，急忙说：“没有的事情，默默才不是什么灾星，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孩子，你妈妈是真的很爱你，外婆也很爱你！这么多年来，你受苦了……”祖孙两人，相拥着，泣不成声，画面声音，刺激着感官，秦覃别过脸去，悄悄红了眼眶，红了眼眶的，还有另一个人。分不清楚是怒气所致，还是强忍着泪水，老爷子秦文熏，眼角早已下垂，丹凤眼的形状不再，却是爆红了眼眶，年轻时候的身体本钱好，也没怎么挥霍，至今身体都还硬朗，没什么大病，横眉竖眼，威气满满。他用力地敲了敲拐杖，中气十足地咒骂：“都是那个该死的老太婆，害死自己的儿子，还逼死我的女儿！”
他的大女儿，千娇万贵地养着，样样都是顶尖的，就这么被祸害死了……连死讯，竟然都没有告诉他们秦家人。估计就是怕秦家会把乔默要回去吧……这就是他们乔家欠秦家的！“那你呢？逼走自己的女儿，现在又要怎么着外孙女？你说？”
杨悦卿声泪俱下地控诉，轻轻拍着乔默的背脊，这是她的女儿拿命换来的外孙女啊，老伴儿来之前竟然说不认了。她知道老伴儿是不能接受女儿的死讯，可是女儿没了，难道外孙女也不要了吗？杨悦卿说不恨不怨，又如何可能呢？相伴这么多年，数十年如一日，也就她能够最了解秦文熏的脾性，此话一出，秦文熏就再没有说什么，身形愈渐佝偻。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这种东西，即便了解自己的女儿，又怎么能想到，她会那样的果断决绝，面对父亲的威逼，就是执意要生下这个可能会毁了她一生的孩子，结果呢？让她生下来可能毁了一生，不让她生下来，平白葬送了一条命。女人生孩子就是鬼门关上走一遭，更何况身边除了一个疯了的婆婆，再无其他亲人了。更遑论自从怀孕，她就郁郁寡欢，有一日蓦然振奋开朗起来，说要打了孩子，然后出国去散散心。只是这一去，再没有回来了。杨悦卿日日捶胸后悔不已，那时候怎么可以放她走呢……时间静静流淌，眼泪哭干了，还有满腔的悲伤，风吹不散，释然不开，乔默略略抖擞精神，胡乱抹了几把水泽，也帮外婆擦了擦，转头从她的手里，拿出了戒指，放到眼前，仔细端详，鼻音厚重得化不开：“妈妈……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杨悦卿慈爱地看着乔默，抚摸整理乔默微乱的头发，儿肖母，女肖父，乔默长得有七八分像她的父亲，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五官小巧。缓缓开口：“她是我的骄傲，你也是她的骄傲。”
只是简单一句话，就足以让乔默眼泪再次决堤。从没有人，说过，乔默是她的骄傲……孤身一人的感觉吗，乔默只要刻意不想起来，就不觉得苦了。后来，乔默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去到秦家的，只知道秦覃是问过了左岸，才找过来的，其实也相差不远，就在这同一片区域，只是秦家在更上面，更大更宽敞的房子里。直到坐在了房子里，眼睛红肿刺痛，她还是有点恍如隔世，偌大瑰丽的客厅，空荡荡，只有她跟秦覃坐着，相对无言。一回到这里，老头子就被她外婆不情不愿地拉上了楼，也不知道去做什么了。乔默犹豫了一下，张开嘴巴想要说什么，忽而想到什么，尴尬地闭上嘴巴，低头。“怎么了？”
察觉到乔默的小动作，秦覃温和地问道，干净的指尖拿了一杯茶到乔默面前的桌上，茶汤清澈，空气里泛着茶香，杯子一截手指高，瓷白如雪。一坐下来，秦覃就净手开始泡茶，烫壶、马龙入宫、洗茶、冲泡、春风拂面、封壶、一连串动作下来，姿态熟捻，同时也优雅好看。客厅极为宽敞，后来乔默才知道，这片建筑最开始是秦家建造的，家风一如这建筑风格一样，古色古香，纯朴又传统，且不失大气，家居摆设，比左岸那间房子还要古风，窗格上的白纸，白而见影。这画面，唯一出戏的是她跟秦覃都穿着现代装束。看得乔默眼睛都直了，茶道吗，也不是说一定要年纪大的人才能做，就是歌坛天王级的秦覃，也喜欢泡茶？暴露出乔默没文化了，她总觉得喝茶泡茶，怎么都轮不到秦覃这样的人吧。“小舅舅？”
有点勉为其难，乔默别扭了好久，才尝试性地叫道。这么算起来，秦覃大乔默不过十多岁吧，这么大的辈分差距，以及这么小地年龄差距，再加上不是特别熟识，乔默自然有点说不出口。“嗯？我在。”
秦覃回答得飞快，他的声线状态非常好，看得出来是长年保养的，修长干净的手指，端着茶杯，鼻前微微一嗅，茶香沁透心脾，呡一口，看向乔默。他的丹凤眼略上挑，没有左岸的邪魅，许是岁月沉淀，或者，性格本就沉稳，容易给人生出一分安心。这一眼，给乔默的感觉就是这样，那个广告怎么说的——暖暖的，很贴心！这样的感受乔默觉得铁定不能让他知道，保不齐就打死自己呢，内心强力在憋笑，乔默抓不住这虚无缥缈的不安定感，索性就说给秦覃听：“你搞错的几率……有多大？”
趁着你还没有对我付出金钱，我还没有对你们托以真心，发现错了就及时悬崖勒马吧！——乔默内心OS。没错，她就是这么俗气的一个人，人生在世，哪里能逃得过柴米油盐酱醋茶，秦覃一家可以因为钱多，而不在乎自己的钱，乔默不可能，虽然视财如命，从来不喜欢占别人的半分便宜。即便是她跑龙套一天赚来几百块，根本不够开销，她也是高兴的。不用依托于任何人。更何况是世界上最可望而不可及的真心，乔默害怕拿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了。“鉴定报告你没有看清楚吗？”
秦覃疑惑地问道，他自以为，应该已经说得很是清楚了吧，殊不知这又不是签合同，双方条款看清楚，确认无误，就可以签字担起自己的义务。摆摆手，咦……乔默察觉不对劲，又猛地用力点点头，忙说：“看清楚了……只是……”“只是什么？不相信？那是A市医院，最权威的鉴定。”
秦覃不明所以，放下杯子，却好像能理解乔默不相信的心情，权威鉴定，应该可以平复她心中的汹涌吧？医院才是最不能相信好吧？这里倒不是说什么医疗事故，大的事情上没有问题，保不齐小事情上头出错呢，每年从医院抱错了的孩子还是有的好吧，事无绝对，不能绝对肯定的事情，乔默都不能放心，她换了一种问法：“你是拿什么鉴定的？我的DNA很好找，那妈妈的呢？”
乔默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秦覃肯定连她最穷的时候，过的什么样的日子，都一清二楚，DNA而已，对他来说还不是探囊取物。只是她的妈妈呢？去世多年，秦覃拿的什么东西去做的鉴定？别是来诓骗乔默的吧？“存放在专门机构的冷冻卵子。”
生怕乔默还有其他异议，秦覃拿标准完整答案，来堵她的嘴。他比谁都要急于知道乔默到底是不是姐姐的女儿，无疑DNA鉴定，是最迅速的方法了。完美，这个答案，乔默确实不能再说什么，“哦”了一声，再没有什么话，反而是秦覃打开了话匣子：“还有什么很怀疑的？你是不相信爸爸妈妈，还是不相信小舅舅我？”
“没有没有……”乔默忙摆手，澄清道，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她看着秦覃，长相丰神俊朗，还有一副好嗓子，包括外公外婆，也是依稀可见年轻时候的好看模样，乔默期待地问道：“妈妈长什么样子？”
轻轻摩挲回到她手上的戒指，差点忘记了，刚刚外婆说过这戒指的来历，不是买的也不是哪里订做的，这就是她的妈妈自己设计的，戴了好多年了，否则他们怎么能够一眼认出来，继而找到乔默的。外婆说，这戒指就是她的了，妈妈送给女儿唯一的礼物了。还是微红的眼眶还是发胀起来，胸腔里像是灌进了冷风，吹到喉咙位置，火辣辣的感觉，催动着泪腺，乔默真不是爱哭的人，大概是凉薄惯了，可是这些事情，应该是她永远过不去的结了吧。就说自己忘了什么东西吧，秦覃双手一拍，起身说道：“你等着啊，我去拿。”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处，屋子里黄铜色的时钟，左左右右，摆高又落下，摆高又落下，声音滴滴嗒滴，一如乔默的一颗心，始终摇摆不知归处。仿佛了解乔默焦急的心思，秦覃很快就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黑漆漆的皮箱子，轻轻放到桌上，样式略旧，上面的搭扣被空气氧化得厉害，分辨不清原本的颜色是否鲜亮，可以看得出来被保存得很好，上面的皮质，没有任何刮擦或者磨损的痕迹。秦覃郑重其事地解开搭扣，神情严肃，脸上的肌肉紧绷着，分开左右两侧的箱子，里面十分精巧地设置了几个空槽，放了好几个东西，乔默目不暇接，最抢夺眼球的，是一张微微泛黄的照片。秦覃也先拿了这张照片给乔默看，他的话语里，充满了骄傲以及向往：“姐姐不爱拍照片，这可以说是她唯一的一张照片了吧，当初姐夫意外出了车祸，两个人连好不容易约定好了的婚纱照都没有拍。”
巴掌大的照片上，是一个穿着红色旗袍的端庄女人，旗袍上一朵盛放的花朵，仿佛在跟女人媲美，她的丹凤眼并不很狭长，却是十分有灵气，集齐了秦文熏跟杨悦卿五官的优点，坐在一方长椅上，高昂着下巴，神态傲然，目光远眺，不知在看什么地方，展示着一边的侧脸。好漂亮，可望而不可及，看不到摸不到的一个人，真的是可望而不可及，乔默宝贝似的捧着照片，眼睛几乎看直了，视线很快模糊，滚落下来豆大的泪滴。终于知道妈妈长得是什么样子了……“我跟姐姐的年龄差距挺大的，她一手创办了公司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半大孩子，喜欢跟在她后面。”
坐姿端正，秦覃深呼吸一口，想起往事，再也见不到的人，心头隐隐作痛，他却是始终自满：“姐姐很厉害，年纪轻轻，就能把公司管理得井井有条，老实说爸爸轻松了很多。她独立干练，脾性也很怪，挺高傲的，很少有温柔的一面，那个年代，是个标准的端庄大小姐。连对我都颇有疾言厉色的味道，因为我调皮，不爱读书。”
沉浸在回忆里，秦覃失笑，发现自己好像暴露了小舅舅调皮的事实，转头，然而乔默根本没有get到这个点，几乎看呆了照片。秦西的长相，算是很有味道的，眼眉里带着疏离傲然，又不失女人味，照片上的身形挺骨感，旗袍遮住了锁骨，否则一定很好看。说实话乔默很高兴，一如秦覃一般，为她感到骄傲！她的妈妈不是什么不好的人，她很棒，非常非常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