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不准提起她!”
转头,俨然是外公秦文熏站在楼梯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听,此刻青筋暴起,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拐杖,质感冰凉的石质地板,相互碰撞,声音清脆。隔得距离有点远,乔默哑然,一味低着头,自然明白,哪里是不能提起,只怕外公心里已经咒骂了那人千千万万遍,妈妈的死或许不是她的错,可是她绝对是间接人。更遑说隐瞒得死死的,二十多年了,她仍然过着舒心的日子,可是外公一家呢?应该快要把世界都翻过来了吧。最终只能找到一捧黄土。如果他们不找,乔默这辈子都会不知道这些事情。外公他们恨,乔默又如何能不恨,哪怕只有一点也好,二十多年了,她从未透漏过,就连乔默被骂灾星的时候,她也不动摇。大约是下定了决心,此生不再提起。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这话一点都没有错,痛失爱子,失去了之后,才知道珍惜,后来是老天爷同她开的玩笑吧,孙女也在反抗着她。“我说不准再提起!”
老爷子着急得吹胡子瞪眼,又重重撞了好几下拐杖,像一个孩子一样又重复了一遍,生怕乔默他们听不到。始终一言不发,没有回答是,也没有拒绝,秦覃低垂着眼睑,目光锁定在地板的某一处,事情并不像人死不能复生一样,能够轻轻松松翻篇揭过去。“哎呀,你这是干什么啊,梁医生说了,你不能太激动,小心高血压!”
气氛一时陷入冰点,杨悦卿正好出来救场,她轻轻拍打着老伴儿的背脊,忙不迭这么说道,还不忘跟乔默使眼色:“这都一整天了都没有吃饭,默默肯定饿坏了吧,你们两个好好待着,不准生气,我去给默默煮好吃的。”
老子跟儿子,大概是自古而来最原始的一对敌人了吧,秦覃跟秦文熏有着不一样的人生见解,鲜少争论,却也有不服气对方的时候。杨悦卿大多是采取三不管政策,都是自家人,太较真起来,双方都难免会请偏袒谁,难免伤了感情。所以就丢下他们两父子,欢欢喜喜地拉着乔默去了饭厅,竟然也没问乔默喜欢吃什么,只是很快做了冰糖莲藕跟地三鲜,一并端出来的,还有一碗米饭。说实话,在别墅自己呆着的三天,乔默都不怎么吃饭,叫外卖太远了,看着一堆食材,她也发愣不知道能做什么吃。骨灰级可怕的厨艺,大约也只能做饭去吓吓别人,要乔默天天吃自己做的饭,说不怕毒死自己,都是假的。后来才知道,原来外婆是只会做这两样。入口,冰糖莲藕香甜软糯,入口即化,地三鲜也是甜丝丝的,一直甜到了乔默的心里,大口大口地吃着,杨悦卿在一旁看着。一道吃,乔默一道在笑,豆大的泪滴悄无声息地落下来,嘴巴里塞满了东西,乔默哽咽了,还是一直往嘴巴里扒拉东西,要不是一只手还在手上,不方便,否则她可以吃更多,喉咙火辣辣,食物都是刮擦而过,她慢吞吞地开口说话,声音含糊不清:“好吃,外婆煮的东西真好吃。”
眼睛睁得大大的,明明还没有咽下去,还在一直吃,杨悦卿看得一阵心疼,轻叹一声,人生匆忙恍如梦一场,她的女儿,仿佛昨天还在她身边吃饭,今天就已经物是人非了。乔上杉的母亲是怎么样的人,她又何尝不了解,素日里对外孙女又是怎么样的,她又怎么不能想到。可怜外孙女,失了爸爸,又没有妈妈的疼爱。在此之前,漂泊无依的生活,杨悦卿并不想知道,她轻柔,一下又一下地抚摸乔默的背脊,小声安慰:“慢点吃,慢点吃,不急的。”
“妈妈,是不是喜欢吃这两道菜?”
小小一碟的青色盘子,很快夹起最后一片藕片,乔默冷不丁这么问道,怀揣着一点点小希冀。轻柔抚摸乔默的鬓角,帮她擦掉停留在脸颊上的泪滴,杨悦卿总觉得一口浊气憋闷在胸口,郁结着,出不来,也消不下去,端庄秀美的面庞木然地微怔,许久才发出声音:“是啊。”
祖孙两个又依偎在一起哭泣,不管杨悦卿怎么劝慰,乔默就是直觉自己命数生克,从前还不觉得,夏侯里跟那些鬼,在结合父母那些往事。招灵体质么?她看来是灾星体质还差不多。好好的人,怎么就能够吸引鬼了?一颗心冰冰凉凉。只是乔默不敢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她真怕让他们伤心。“丫头,过来。”
祖孙两个坐在饭厅里谈心,冷不丁身后极有气势的声音响起,转头,那不是微微努着嘴的外公秦文熏又是谁。语罢,他又驻个拐杖颤颤巍巍转身走了,别看他走路姿势不是很方便的样子,几乎可以说是一根拐杖走天下,走多久都不会累。对于这几个亲人,相熟时间不过几个小时,和蔼可亲又温婉的外婆还好,外公好像总是很严肃的模样,看得乔默不知怎么的,就是有点怕,她看了一眼外婆求助。杨悦卿只是微微笑着,握了握乔默的手,她本就是大家闺秀,一颦一笑皆是赏心悦目,心思也最是玲珑剔透,唇角微微弯着:“不怕,走吧。”
跟上秦文熏的脚步,还是很快,只是乔默心里跟打鼓似的,不时抬头看这富丽堂皇的房子,不稳定充斥了她的心房。这是传说中中的麻雀变凤凰吗?不清楚秦家到底是有多大的家底,只知道秦覃是富二代而已,没想到这么恐怖。富N代都不止了吧,这里有一整面墙的架子上摆设品都是古董,乔默拍过古装戏,也算是了解并且见过一点世面了,古装戏里面少有真品,但即便是赝品,也做得精致异常,很显然,这里的东西,一眼看过去,都绝对是真迹。富贵荣华这种东西,暴发户跟有底蕴的人家是不一样的,别看暴发户家里什么都是新的,最好的,可是那东西都没有岁月的沉淀。有底蕴的人家家里,不求什么都是最新的,但是半新不旧这样的字眼来形容是最合适,代代传承下来的东西,才最有味道。嗯?乔默冷不丁瞪大了眼珠子,走路的步伐都停顿了,秦覃跟谬兮的关系肯定非比寻常,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经常看到谬兮了。哇塞!真棒!来自一个小迷妹的疯狂,要是秦覃知道乔默对他一点都不感冒,八成又会自信心大受打击了吧?秦覃?天王!!!想到最重要的东西,乔默高兴得手脚都不知道要放在哪里了,杏眼通红却潋滟,一瞬间绽放出光华万千,站在那里被巨大的惊喜冲傻了。开玩笑啊,天王秦覃是她小舅舅!亲生的那种啊!这么铁的关系,还有谁,乔默就想问问还有谁!美滋滋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乔默坐到外公面前,眼前几个人都各怀心事,暂时没有人看出来她的小小心思。“丫头,你现在在做什么?”
秦文熏这是明知故问了,长久坐镇公司的习惯,对于下属他不会主动说出,或者要求什么,只会表现出一点态度,然后坐等下面的人主动。他早就对乔默调查得一清二楚了,小演员啊……秦文熏聪明,乔默的脑子也不是不清楚的,乔默飞快反应过来,目光在秦覃脸上飘忽两下,他做在一旁,看似心无旁骛地泡茶,不言不语,低眉敛目,侧面看过去,线条十分刚毅。他这是没有化妆的自然状态,唔……不说话的时候,称得上是家居型好男人了吧,一说话,举手投足就没那种感觉了,不似秦文熏那般十成十的独裁威严,却也有五六分了。乔默见过秦覃小鲜肉模样的照片,嫩得可以随便就掐出一把子水来,因此从前便觉得岁月实在是没怎么饶过秦覃,就是杀猪刀没跑偏了,一刀又一刀。见多了本人,反倒没有那种感觉了,变成大叔,确实更有味道了。指不定是他的形象设计团队,被谬兮收买了呢,好东西当然不能在外面太露白了,不然容易遭人惦记。作为一只职业迷妹,乔默十分能理解谬兮的想法,换作是她自己,也会这么做的。只是……怎么又是泡茶啊喂!也没有人喝啊,至少在乔默说话之前是这样,她一说话,秦覃就端起茶杯开始喝了,茶香袅袅,然而气氛实在是不怎么欢脱。她面对着两个大男人,客厅空无一人,外婆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哦那个啊,我是艺术工作者。”
为了给长辈多留点好印象,乔默使劲笑,大白牙都露出来了,力求笑得灿烂一点。在摸不清楚外公想法的时候,乔默说的还是委婉了许多,演员演员,还不是为了艺术工作而献身的。这话没毛病。“读书读得如何啊?”
秦文熏听着乔默模凌两可的回答,微微眯着双眼,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听得他继续问道。从那些恩恩怨怨,乔默不难想到,外公一家,对奶奶一人,可以说是非常怨恨了,他们不对奶奶下手就不错了,说实话乔默没有那么多的恨,她却也不是圣母,能够用宽容大爱之光普照大地,过去的事情,可以过去,她心里的一个结,估计这辈子都过不去了。“大学毕业。”
乔默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大学毕业在这个博士硕士遍地的年代,应该算是正常了吧。不知怎么的,乔默并不愿意让他们觉得奶奶苛待了她。像是思忖着什么,秦文熏紧闭着眼睛,呼吸声略厚重,仿佛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咕噜咕噜的声音,说:“过几天送你出国进修,工商管理,回来好进公司。”
啥?他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这么决定了自己的人生?“我不要……”乔默当然是非常不愿意的,太过于激动,她蹭地一下站起来,而后才发觉自己似乎太激动了,把鬓发别到耳后,轻舔湿润嘴唇,放缓了语调说:“我的意思是……我不是很喜欢读书,外公我刚刚才跟你们相认,应该好好跟你们尽孝才对,没必要走那么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