靑云门百里之外的水林镇,地势不算偏僻,有官道可以直达,但是三面环山,被一条南北走向的河流贯穿,分为西镇和东镇。 西镇的建筑以泥砖瓦房居多,错落有致的分布在麦田四周,至少有上百户人家。 仅仅一河之隔的东镇,看起来要繁华许多,随便一条街道都比西镇的泥路宽敞,而且房屋院落星罗棋布,还有好几户宅院门前摆着气派的石狮,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 在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有辆沾满尘土的马车缓缓驶入西镇,最后停在一座高大的宅院门前,门口蹲着两尊色泽浅灰的石狮,看起来十分醒目。 “总算是到了。”
刘师娘走下马车,神色疲惫的站在大宅门口,看着小时候随意进出的家门,不知为何突然觉得陌生起来,一时之间五味成杂。 没有人告诉过她,原来女子长大嫁人以后,就真成了泼出去的水,家门不再是可以随便进出的地方,而是进出一次就少一次,等到下次再进出的时候,很可能已经物是人非了。 就在这时,刘师娘的思绪被人打断,她身后响起了黄车夫沙哑的嗓音:“夫人,您的行李都已经放到门口,没什么事我就先离开了,七天过后再来接您。”
刘师娘点点头,听到七天时心里莫名咯噔一下,她也忘了当时为何要说七天,只是觉得回娘家该有个期限,就跟家门不能再随意进出是一个道理。 她回过神来,看着门口堆成小山丘的行李,又看了看满头大汗的黄车夫,就把剩余的车费给了他,说了一句:“路上辛苦了。”
“应该的,应该的。”
黄车夫卑躬屈膝,双手接过作为车费的银子,脸上始终挂着恭维的笑容,他的马车虽然载过不少人,但山上的仙师还是头一次遇见,就算对方不给银子,他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黄车夫驾驭马车离开的时候,一直对陈长安点头哈腰,可惜他点头点到脖子都要断了,对方都不为所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显得有些不近人情,高不可攀。 面对陈长安的冷脸,黄车夫非但没有失落,反而愈发觉得对方惊为天人,心想不愧是超凡脱俗的仙师,年纪轻轻就有了不问世事的超然气度,如果仙师真的回应了他,反而会让他受宠若惊,害怕会因此折寿几年。 望着远去的马车,刘师娘早就察觉到了黄车夫的反常行为,对陈长安语重心长的说道:“阿九,若不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以后你莫要在凡人面前展露仙法了,你看看黄车夫,被你的仙法吓住之后,完全变成了马屁精,师娘在路上连个吵嘴的人都没有,闷得很。”
刘师娘当时也被陈长安的仙法吓得不轻,就跟大白天遇见打雷一样,直接把一棵巨树劈成了灰烬,那些平日里做了亏心事的人,遇到这种仙法可不得当场吓破胆? 不过,刘师娘觉得陈长安仙法再厉害,也只是个天真善良的孩子罢了,绝不会把雷打到她头上来,所以她不会像黄车夫那么胆战心惊,竟然害怕到了谄媚的程度。 陈长安点点头,默默记下了这条新规矩,然后问了一句:“师娘,什么是马屁精?”
刘师娘想到一个通俗易懂的解释:“马屁精呀,就是不配看到仙法的那类人,不然他们能把你烦死。”
陈长安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刘师娘欣慰的笑了笑,然后走到宅院两扇朱红大门跟前,轻轻叩响门上的铜环。 很快,有个奴仆打扮的老妈子前来开门,看到风尘仆仆的刘师娘之后,满脸惊喜道:“是三小姐回来啦,老奴这就去跟老爷和夫人通报一声。”
刘师娘随手拦住了对方,摇头道:“不劳烦黄姨了,家里的路我还认得,自己进去就成,倒是门口的行李,麻烦您找人搬到我房间里去。”
“老奴这就去办。”
老妈子笑吟吟的点头,然后急着忙活去了。 刘师娘领着女儿和陈长安进了宅子,没有第一时间去面见爹娘,而是带着两人在宅院的山水园林中闲逛,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随意,结果忘了时间,还得要别人过来寻她。 “三小姐,你怎么还在这里呢,老爷和夫人有请。”
那位老妈子匆忙赶来,已经急得满头大汗,把三人带离了这处山水园林。 在一间古色古香的客厅里,作为家主老爷的刘奉,板着一张五十出头的黑脸,坐在椅子上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见到女儿第一面,就严厉的说道:“都已经为人妻母了,怎么还是那么任性,太不像话了。”
刘师娘一回到家,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女刘若。 面对斥责,刘若大大方方的笑了笑,自己进了家门半个时辰,没有向爹娘请安问好,而是到处去闲逛,真是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好像是有点不像话。 刘奉看着厅内的三人,两条浓眉像弯刀一样挑起,目光最后落向自己儿女,没好气道:“那小子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我当初就说了他不靠谱,你还非要嫁给这种来历不明的人,我看他哪会什么仙法,不过就是个江湖骗子,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法,把你迷得非他不嫁......。”
刘若似乎听惯了这种言语,脸色如常道:“他知道您烦他,所以就不来了。”
刘奉就像个脾气古怪的糟老头子,故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高攀了我们刘家,没好意思进门了。”
坐在一旁的老妇人赵氏,看见父女两人见面就吵架,无奈的劝说道:“好了好了,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少说点刻薄话吧。”
刘奉不以为然,头上虽然有了不少白发,依然精神矍铄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数落完自家女儿,刘奉把目光转向了外孙女张小静,难得露出一抹笑意:“小静以后长大了,可别学你娘,要听外公的话,嫁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
张小静坐在椅子上,双腿还不够长,脚尖贴着地面来回晃悠,点点头道:“外公,我以后要嫁给大剑仙。”
刘奉听完脸色都黑了,摇头叹气道:“你是想气死外公呀,把外公气没了,对你能有啥好处。”
十岁的张小静无言以对,她是靑云门的弟子,和那个天下第一的青云门,难道不算门当户对?青云门里就数剑仙最多,不愁她找不到剑仙嫁人。 陈长安看到没人回答,勉为其难的替师姐回了一句:“好处是,可以吃席。”
刘奉听了目瞪口呆,因为这个年轻人神情认真,好像不是在开玩笑,他眉头紧皱的瞪向自家女儿,似乎在询问这位年轻人几个意思,结果没良心的女儿一边偷笑,一边回了一句:“童言无忌。”
刘奉哑口无言,觉得这位年轻人大有古怪,一旁的老妇人把目光落向了陈长安,眯起双眼道:“这个孩子看着面生,不知道是哪一位。”
刘若上前解释道:“他是陈长安,在仙门里排行第九,是夫君的关门弟子。”
老妇人看到陈长安清瘦的面容,苦口婆心道:“你这孩子真瘦,平时都吃什么呀?”
陈长安见老妇人在问他,只能如实回道:“什么都不吃。”
慈眉善目的老妇人有些惊讶,活了那么大岁数,她见过不少饿到啃树皮和吃土的人,可是什么都不吃的大活人,她还是第一次遇见,有些震惊的感叹道:“能到山上修仙的,果然都不是一般人。”
“有安稳的日子不过,跟个江湖骗子跑到山上去,能有什么吃的东西,不饿死都算好的了。”
刘奉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眉头紧皱,瞥了自己女儿一眼,“难怪把孩子饿得想要吃席了。”
刘若装聋作哑,假装没看见,其他人对山上仙师都是毕恭毕敬的态度,唯独自己老爹是个例外,一直觉得夫君是个江湖骗子,把他涉世未深的女儿拐走了,毁了一桩原本门当户对的婚约。 想到这里,刘若嘴角微微上扬,回忆起了与夫君初次见面时的场景,不得不说,对方当年确实像个江湖骗子,整天喝得烂醉如泥,然后躺在河边的桃树下,嘴里说着胡话。 镇子里的人都把他当成疯子,见到他会主动绕路走,直到有一天刘若遇见了他。 当年,河边的桃花树下,那个男人喝醉之后,嘴里嚷嚷着要拯救天下苍生,十七岁的刘若偶然路过听到,不知为何,她觉得男人说的是肺腑之言,然后反问了他一句吃饭没有。 回想起男人当时的反应,刘若还是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就在这时,客厅外突然跑进一位身穿锦袍的年轻男子,他五官端正,神色有些慌张,还没进门就抛出一连串的问题:“是三姐回来了吗?她那位在仙门当差的姐夫,到底能不能帮上忙呀?”
年轻男子跑进客厅之后,目光急切的扫过在场所有人,并没有发现一位四十左右的男子,他一脸狐疑道:“三姐夫在哪里?”
刘若见了这位不成器的弟弟,恨铁不成钢道:“帮什么忙,你三姐夫没来。”
年轻男子有些失落,转头看向自家父亲,神色凝重道:“爹,你寄给三姐的信上,没有提到后院邪祟的事情吗?”
刘若满头雾水:“什么邪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