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莫小冉躺在床上，捂着肚子，“代妮，我好饿。”
坐在旁边的依然穿着白大褂的女子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从她过来到现在，这话她已经听了不下于十遍了。“等着你家男人的粥。”
看着女子望着桌上水果渴望的眼神，“什么都不要想，那些东西，这两天，你都不能吃。”
“为什么，代妮，你虐待我。”
小冉忍不住抗议，一脸的委屈，她已经很习惯了，水果早餐。看着她那副欲泣还诉的表情，白衣女子伸手捏住了她的小下巴，稍抬了抬，“因为我是医生，我说不能吃就不能吃。明白么。”
病床上的女子瞪着的眼看着好友，撅起了小嘴，挤眉弄眼地哼了哼。“好嘛，不吃就不吃嘛。”
白衣女子叹了口气，“小冉，我是为了你好。”
“阑尾手术虽然只是个小手术，但对你的身体，还是有一定伤害的。更何况，你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以后早上，不要吃这些东西，对胎儿不好。”
小冉闻言愣了一下。对胎儿不好？她这么久，都没有发现胎儿的存在，每一天早上，依旧吃水果。而且这些天，歌常唱，舞常跳，酒猛喝，那这些，对胎儿，又会怎样。她沉默了一会，抬起头，望着好友的眼睛。“代妮，你帮我做过检查的。我肚子里的孩子，有没有问题。”
白衣女子闻言也愣了一下，随即白了好友一眼，“拜托，什么叫做，有没有问题。它才多大点。”
“不过，我帮你做了B超的，目前，一切都很正常。”
莫小冉垂下头，埋入了双手之间，似难过似挣扎似平复。好一会，她轻轻抬起头，盯着好友，伤满眸。“代妮，我要打掉这个孩子。”
本坐在那里的女子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猛地站了起来，伸手指了指床上的女子，微张着的唇，有些颤抖。好半天，才说出话来，却仍掩不住那突如其来的惊讶。“莫小冉，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代妮，我是认真的。我要打掉这个孩子。”
一瞬间，代妮似乎不知道再如何开口，只能如看鬼怪一般，死死地盯着那张脸，盯着那双眼。那张脸，即便，更美艳了，更成熟了，却依旧还是她记忆里的那个面孔，带着岁月未磨去的纯真的幻影。那双眼，还是记忆里的那双眼，清澈，明亮，黑色的眸子散发着致使的吸引力，让人沉沦。只是，为什么，这一刻，她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子，有点陌生了。以前的小冉，是绝对不会说这样的话的。她是她的开心果，是她的宝贝蛋，是她青春岁月里，最亲最爱的姐妹。她，那么的单纯，那么的善良。从来，都不舍得去伤害，任何的人。对谁，都是笑脸相迎，和蔼可亲。时间仿似过了一世纪一般，看着那个女子的那双眼眸，看着那里面，藏也藏不住的伤痛，看着那眸子里，掩也掩不了无助，代妮一瞬间，有了挫败感，又在床边坐了下来，拉起那个女子的手，“小冉，为什么。”
“告诉我，为什么。”
语气，很轻，很轻，却夹伤带疼。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不是一个狠心的女子。没有人比她更明白，她内心里是多少慈悲怜悯又敏感脆弱的女子。更何况，于爱情，她从来都是珍若生命，倾心尽力。她怎么会舍得，打掉，爱的结晶。“小冉，这不是你的本意的，对不对。是黎聪，是黎聪，他不想要留着这个孩子，对不对。”
女子再没有忍住眼眶里早已汇聚的泪水，滑落在了脸颊，滴落在了白色的被里。她紧紧地握住好友的手，“不，代妮，不是他。是我自己，不想留着的。”
“代妮，这个孩子，是不能，也不该留着的。”
“为什么，我想知道，为什么，小冉。”
伸出手，轻轻抹去女子脸上的泪水，语气依旧温柔，只是夹带了一股必知的执着，“你们结婚了么，还是未婚先孕，怕父母不同意？小冉，这些都不是问题，不能成为你不要孩子的理由。”
女子摇了摇头，咬着唇，没有出声。“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语调还是忍不住拔高了两度，她真的想知道，她的小冉，不是这样的。她知道，她爱黎聪的，那么爱，那么爱，她怎么就舍得。“因为，因为，这不是黎聪的孩子。”
无法逃避的女子，轻声呐喊，泪水如雨帘。“代妮，这不是黎聪的孩子，不是黎聪的。”
声音很细，很轻。然而，却溢出了一地无奈的绝望。两个人，都开始沉寂了下来。代妮愣愣地在女子身边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那个任由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的女子。心，仿似被丢入了滚烫的水里，生生地煎熬。一边难过，一边心疼。这个女子，这些年，在她身上，都发生过什么。这个女子的内心，现在，又承受着怎般的痛楚。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我们，都只不过是小小的女子，对生活，没有太大的野心。我们，都是很容易知足的女子，不过只求得一心人，白头到老。难道，就真的这么难么。给了我们如花一般的青春，给了我们一颗渴求真善美的心，为何，不再给我们一个平和的世界，不打造一群天真无邪的人。狠心地丢我们，在这个繁华冰冷，物欲横流的世界，不给关心，给予关怀，任我们，摸打滚爬，自生自灭。伸出手，轻轻擦去女子眼角的泪水，“小冉，不哭，我们都陪着你呢，小冉要坚强。”
黎聪提着他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蔬菜汤，大步跨进来。“小冉，我回来了喔。是不是好饿了，呵呵”一边说，一边扬了扬手里的袋子，“你猜，我买了什么？”
话说完，才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劲，看着床上女子红红的眼眶，又看了看表情有点奇怪的代妮，“我说严大小姐，你跟俺家小冉说了什么，都把俺家小冉弄哭了。”
代妮闻言嘴角抽了抽，“我说黎聪，让你买个早餐，都买这么半年才回来。你还好意思左一句俺家小冉，右一句俺家小冉的。小冉，好似还不是你家的吧。”
黎聪把手提袋放到桌上，把汤碗拿出来，闻言笑道，“呵呵，早晚是俺家的。”
说着，向床上的女子抛了个媚眼，“对吧，小冉。”
红着眼眶的女子没有出声，唇边勾起一抹甜甜的笑，看了看坐在身边的好友。代妮看着好友的那一缕幸福的笑意，心中微暖。还好，还好。她还有黎聪。还好，还好。她还依然相信爱情。代妮望着女子笑了笑，伸手刮了刮了她的鼻尖，站起身来，望着黎聪，“你喂她喝吧，我该上班了。”
“记得今天，只能给她吃流质的东西。别她一撒娇，你就给我把持不住了。”
一边说，一边又向床上的女子的撇了撇嘴，走了出去。黎聪在床边做了下来，用白净的勺吹凉了汤水送到唇边，“来，快喝。呵呵”被一口一口喂着的小冉，看着男子那般小心翼翼的动作，看着男子唇边挂着的温暖笑意，看着这个男子在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下，闪着熠熠的光，她感受着，自己的心，因这个男子的疼惜，一点一点的变得温热。多想，时间就在这一刻停留。多想，一切，就此定格在这一秒。就像童话或者电视剧一样，所有一切，都在，最幸福的一刹那，戛然而止。那些以后的快乐，那将来的美好，都只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之中。我们可以随性的为他们编排着他们的幸福，然后沉浸其中，自得其乐。然后再暗自感叹，什么时候，自己也可以成为那得上天荣宠的主角。小冉的阑尾手术恢复得很快，也很好。只是肚子上，多了一块难看的蜈蚣线。小冉撇着嘴，轻抚着小腹，看着这么疤，对于一向渴求完美的她来说，多少有那么点委屈。轻叹了一口气。怕再也不敢同梦茹一样，穿惹火的小吊带了。“干嘛叹气，不都好了么。”
代妮一走进来，就看到床上女子那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小冉看着好友走过来，弯了弯眉眼，“代妮，你来了，呵呵，不忙了？”
说完又撇撇唇，指了指自己小肚子，“好是好了，可是你看……”代妮看着那一条蜈蚣线，笑了笑，“呵呵，还好，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看。”
床上的女子一听，顿时不乐意了，“还有更难看的？”
代妮看着女子那瞬间瞪圆的双眼，忍不住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好了，好了，再怎么瞪，眼都不会再大一点的啦。”
“放心了啦，我有时间给你弄点淡疤的药膏，不会让这条蜈蚣一直趴在你这光溜溜的小腹上的，好不好。”
小冉一听，顿时乐弯了眉眼，猛地在好友的脸上亲了一口，“我就知道代妮就疼我了。呵呵。”
代妮看着那孩子一般开心的笑脸，心中一暖。她就知道，小冉，还是她的那个小冉。多年分离，并没有隔离她们之间的感情。世间，有些人，有些情，就是这样吧。如果真的把对方放在自己心里，那么，不管分离多久，都不会陌生。“好了，走，我带你，去做全身检查。”
小冉闻言眸间微黯，点了点头。手，又自觉地抚上了小腹。该来的，总会走，该走的，总会走。代妮的检查很认真，很仔细。每一项，都亲力亲为。莫小冉自己都不清楚，代妮都为她做了什么，只知道，看着那一张张的化验报告单，心中涌着从不曾退出的温暖。对于任意一项，代妮都是那么的严谨与小心翼翼。犹记得，代妮在为她做妇科检查的时候对她解释过，人工终止妊娠，对于女人身体的伤害，是极大的。医术再怎么发达，也不可能，避免这伤害。因此，对于她的小冉，既然真的无法留下，那她，只能尽全力，把伤害降到最低。现在，这样的城市，每天做人流的人，成百上千，医院里的医生，职业道德也受到了挑战。很多医生会觉得，这只是一个小手术，不存在表面风险，大多，都不太放在心上。或许，对于别人，我也会有这种心理，但是小冉，你是小冉。我不能，让你在我的手上，有一丝一毫的意外。除了我们之前已做过的HCG尿检，血检，B超，血凝血功能，心电图，肝功能以及表面抗原的检查，妇科检查和白带常规都是非常重要的。或許，就僅因為，某一點點的小疏忽，就釀成了致使的錯誤。犹记得，她的泪水随着那平淡中带着坚持的的声音，滴滴滑落，带着疼，也夹着爱。六年来，除了梦茹，再无人，给予她，这样的关怀。六年来，独自漂泊，于世间，没有人，给予她真爱。以前，总以为，爱情才是生命的生命，傻傻地把它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总是，要在，受了伤害以后才明白，世间，能真正一直爱自己不变的，除了亲人，或许也就只有那么一两个，深交的知己。黎聪来到代妮办公室的时候，看到代妮呆呆地坐在那里，一脸心疼且无奈的纠结。走了进去，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敲了敲桌面，“怎么了。”
代妮看着坐在那里，一脸平静的男子，揉了揉眉心，却也是淡淡的开口，“黎聪，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男子闻言一愣，随即笑了笑，“怎么，你对我，还充满着疑惑？有关小冉的吧。问吧。”
代妮见状微勾了勾唇，“你这话说的，难道除了小冉，我就不会有别的话跟你说吗？”
黎聪单手肘撑在桌面上，摸了摸下巴，“在我印象中，你每次说要跟我谈谈的时候，都离不开小冉。呵呵。我都形成本能反应了。”
代妮闻言耸了耸肩，“无可否认。下面，言归正传。”
她一边说，一边紧紧地看着对面的男子，“黎聪，第一，我想问，你真的爱小冉么，爱到，可以用生命去爱？”
看着女子面上闪烁着的疑问，男子愣了一下，缓缓开口，“代妮，你至今不相信，我真的爱她么？”
“我不否认，我曾有负于她。但我真的不想的，那不是我愿意的，也不是我想要的。”
“这么多年来以来，除了她，我根本没有办法对其它的女人有感觉。”
说到这里，男子的声线里，夹带了一缕疼痛的寂寞，“你知道，那种感觉么，被心底汹涌的思念，折磨得体无完肤。”
平缓中流露着孤寂的清冷，仿似如实质的风，吹散在了女子周围。她有点微怔，或许，她是可以体会那种感觉的，或许，更多了一份失落。因为，明知道，不可能，明知道，得不到。只能一个人，在黑暗的夜里，任相思萌生，蔓延。她平复了一下心跳的频率，“我相信。”
“那第二，我想问，你真的可以毫无忌介地，接受她的所有过去？”
对于这个问题，男子没有丝毫的迟疑，“我可以。”
“我爱她，既然选择了爱她，就不会纠结于她的过去。因为，我清楚地知道，那已是过去。而我要的，是她的人，她与我的将来……”“包括她肚子里的孩子？”
女子突然开口打断了他，冒出这么一句。男子闻言，明显一愣，看着女子眼中毫不隐藏的置疑，心中猛地一疼。这个女子，她知道了？也是，小冉要打掉肚子里的孩子，依这个女子的性子，怎么可能不追根究底。小冉，又怎经得起，好友急切关怀的置问。扪心自问，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是什么。自己，真的可以毫无忌介地接受这个孩子么。女子看着男子的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疼痛，看着那平静的面孔上略浮现的却不难看出的纠结。“你还是介意的，对吧？”
女子一边说，一边勾起了唇瓣，有些讲嘲讽道，“是啊，又有哪个男人，可以接受自己爱的女人肚子里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
“想想，这个世界，真是好笑。”
“为什么，男人，都希望自己的老婆是处女，又忍不住地脱女人的衣服，做了之后，又不想负责任。”
“为什么，只有女人才会怀孕。为什么，造物者不让男人来孕育生命，也好让他们体会体会，女人孕育的辛苦。”
“也让男人体会一把，当冰冷的器械伸进身体里时的那冰凉的绝望。”
男子苦笑了一下，望着女子那愈发狂傲却难掩痛楚的眉眼，“代妮，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觉得，没必要再说下去了。”
“黎聪，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在犹豫，在迟疑，你不能完完全全接受她肚子里的孩子。”
男子闻言，情绪有些波动，他深深呼吸了一口，“代妮，我不能否认，我有些介意，就像你说的一样，让一个男人接受自己所爱的女子肚子里怀着别人的种，真的很难。”
“但，你也说了，我只是不是可以完完全全可以接受。”
“我是有迟疑，我是有不愿，但代妮，你可否站在我的角度上，想一想。”
我是一个男人，而小冉，是我深爱的女人。声线里，透着一股子致使的蛊惑。一个男人的爱，一个男人的尊严，或者说，一个男人，该有的血性，似乎都溶入了这样一句话中。越是深爱，越是在乎，内心里，越是挣扎徘徊。人，因爱，而卑微，这话，对于任何人，都一样吧。最卑微，不过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