圩尾的云吞店是老字号了,很多来镇上的人,都会在办完事买好东西后,来这里吃上一碗云吞或者云吞面,便宜好吃,量还不少。
对于林秋生来说,这家云吞店胜过他在外面吃过的所有云吞店,犹记得在他叛逆的青少年,每次在网吧通宵之后,都会在大清早和朋友来这里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云吞面,然后才心满意足地回家睡觉。 所以,他每次回来,都要来这里吃一碗云吞,要是有哪次没吃到,他就觉得白回来一趟了,心里隐隐的有种空落感。 因为有事要回来处理,他坐了大半天的车,在镇上刚下了公交车,就直奔云吞店而来,打算吃完再去坐班车回家。 他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苏小婷,他姐姐的亲生女儿,他的亲外甥女。 他原本是不记得这个小姑娘长什么样的了,但过年的时候,苏猛带过苏小婷去过他家,虽然当时他的爸妈没让他们进家门,但他们也终究是见过面,当时他就觉得,小姑娘跟他姐小时候的模样真的好像。 此时看到小姑娘呆愣地跟他对视着,他也知道她认出了自己,他心虚地低下了头,不敢跟小姑娘对视,用勺子把一只云吞放到嘴里,却再也吃不出其它味道,只觉得满嘴的苦涩。 “小婷,你怎么啦?”琪琪看到苏小婷一动不动的,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你认识这个哥哥啊?”
苏小婷不知道怎么回答,便就不回答了,拉着琪琪在一张空桌子坐下。 她没有想到,会这么巧在这里遇到她的舅舅。 在她模糊的记忆中,她的这个舅舅很宠她,她妈妈还没有不要她的时候,每次去外公外婆家,舅舅总会带她去买东西吃,带她去玩,让她骑大马。 上次她跟爸爸去外公外婆家时,外公外婆不让她们进去,她还记得当时舅舅劝了一句外公,却被外公骂了,然后他就回屋里了。 后来回家后,爸爸就跟她说,既然那边不认她们了,那就不联系了,就当没有这门亲戚,反正她妈也跑了。 她很难过,但还是点了头。 所以现在看到这个舅舅,她很纠结要不要跟他打招呼,她觉得舅舅是个好人,应该还是认她的,但她又答应了爸爸,当没有这个亲戚关系。 琪琪不解地看看苏小婷,又看看那个埋头吃云吞的哥哥,她已经不小了,而且苏小婷表现得还这么明显,刚才进来时还很开心的,现在却沉默不语,还一脸纠结,哪里看不出来这其中的不对劲。 而且那个哥哥都不敢抬头看苏小婷,肯定是他的错,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错,但她坚定站在自己的小姐妹这边。 她小声问道:“小婷,是不是他欺负过你了。”
苏小婷摇摇头,“不是啊,不认识的,就觉得他好眼熟。”
琪琪皱起眉头,虽然她很不相信,但还是没有继续问下去了。 苏小婷的声音没有压低,林秋生听得清清楚楚,只觉得嘴里的苦涩更浓了些,迅速把碗里的云吞面全部吃掉,走到门口扫了收款码,却又回了头。 “你爸没跟你一起?”
见舅舅主动跟自己说话,苏小婷愣了一下,而后缓慢摇摇头,“他搭我出来的,我不用他等我,等会我跟我同学坐班车回家。”
“早点回家,自己注意安全。”
林秋生沉声叮嘱后,在手机上付完款,“我给过钱了,你等会别给了,这次就当我请你。”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阿舅——” 听到这一声称呼,林秋生顿了一下,停了下来。 苏小婷走上前去,从兜里拿出钱来,数出十六块钱,递了过去,“我有钱,我给回你,我爸要是知道我吃云吞你给钱,他会不开心的。”
云吞店里的客人不多,听到苏小婷的话,看着苏小婷的动作,都纷纷好奇抬头看来。 琪琪更是嘴巴长得都能塞进去一整只鸡蛋了,这个哥,不对,这个叔叔居然是苏小婷的舅舅! 林秋生的脸臊得通红,火辣辣的,苏小婷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就宛如一个个巴掌,重重地扇在他的脸上。 他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也不觉得丢人,但小姑娘这样拒绝他,十六块钱都分得这么清,让他感到很羞愧,也很难过。 “好,我收下了。”
林秋生接过了钱,逃似的走了。
从店里出来,他背对着阳光,走在人流中,却宛如抽干了精气神,行尸走肉般。 那是曾经坐在他的肩上,奶声奶气一声一声喊他舅舅的小人儿啊,如今却是形同陌路的陌生人。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怨恨自己。 旁人都知道,他的姐姐让家里丢尽了脸,他的父母重男轻女,可又何曾知道,他受尽偏爱的背后,是被横加干预的人生,他就像是一个牵线木偶,只能走在父母预设的道路上,却反抗不了。 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姐姐的委屈了,曾经尝试过替姐姐说情,换来的不仅仅是父母的叱骂,还有姐姐被打骂得更惨的结果,父母怨她教坏他。实实在在发生在眼前的一幕,把当时还年幼的他吓坏了,自那以后,他不敢再多帮姐姐说一句话,甚至还躲开了姐姐,不敢跟她太亲近,害怕被父母看到,又会狠揍姐姐。 姐姐抛弃孩子时,他正读高三,备战高考,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有人来过家里让父母收留苏小婷,只是放假的时候,他们告诉他,她的姐姐带着孩子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回忆一幕一幕袭来,他的心情越发的沉重。 他是不知情的,但也总有知道真相的那一天,可那一天来得太晚了,小姑娘的苦日子熬了过来,他却宛如被父母踩进了无尽深渊,良心总是不安。 他还是那个不敢跟父母反抗的孩子,他的人生还是被安排着,就连过年时劝父母让苏小婷进屋里坐坐,被骂了也不敢反驳一句。 有时候吧,他挺羡慕姐姐的,虽然他也看不起她的堕落人生,但她总归是脱离了父母的掌控。 想到等会回家会看到顽固不化、冷绝人情的父母,他这一刻无比的抗拒,很想转身去坐上去县里的公交。 云吞店里,琪琪看着捞着云吞吃到嘴里的苏小婷,几次张嘴,却欲言又止。 “琪琪你吃啊,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我。”苏小婷大大咧咧道,但她的心里是怎么样的,谁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