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晴的事业似乎比以前好了许多,从前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的某些杂志现在居然主动回过头来请她当模特,乐得盛薇一再表示倪晴要飞升了,只有倪晴自己知道,这些还不是因为周承安,虽然周承安这个名字并不被许多人知道,但林耀波却是大名鼎鼎,有钱倒也算了,关键还有背景,这样的身份在哪个领域都能吃得开。和倪晴相比,周承安却比以前更忙了。他总是很忙,下了班常常不知所踪,倪晴问过他几次,他从未正面回答,不过林为安告诉过她周承安现在在做的事情,因此她并不觉得奇怪。倪晴在床边等母亲睡下了,才静静地关灯离开房间,正巧护士经过,笑眯眯地同她打招呼:“看你最近常来,你母亲的病情稳定多啦。”
“嗯,得亏了周医生。”
“是啊,不过最近周医生好像很忙,上下班很准时,以前他没事就在院里,对了,周医生对你母亲很是上心,特意吩咐除了他开的方子,哪个医生开的都不能往你母亲身上用,说任何关于你母亲的事情都要经过他才行,我冒昧地问你一句,你们是在谈恋爱吗?”
无论怎么看,都无法掩盖这个护士眼里熊熊燃烧的八卦心,面对她的好奇,倪晴不自在干咳了一声,抽了抽嘴角说:“我们看上去这么像情侣?”
护士摇头解释说:“因为周医生平常不大与人亲近,但他唯独跟你走得近,又对你母亲的病情这么上心,所以我才会……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哪里,你们这么照顾我妈妈,我感谢还来不及。”
倪晴觉得疲惫不堪,工作的时候已经崩紧了神经陪够了笑脸,这会儿真的笑不出来了,她和护士匆匆告别,回到家给周承安打电话,打了很久都没人接听,不知不觉睡死在了沙发上,这一觉睡到了天亮,倪晴从未想过,仅仅只是过了几个小时,她的人生突然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摸到手机,打开来一看,差点被上面显示的来电数目吓得滚下沙发,正愣怔的空档,周承安的电话进来了。手机突然变得有些滚烫,倪晴呆呆望着屏幕不知所措。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才会让他们打了这么多电话。“倪晴,你听我说,现在乖乖地哪儿都别去,我已经在来你家的路上了,你在家里等我。”
“你来我家干什么?”
其实倪晴是想问,你的声音怎么听上去那么嘶哑,一点都不像她认识的那个有着低醇浑厚好听声音的男人了,可出口的却是这样一句话。“我来接你去医院,电话里不方便说话,我们见了面再说。”
周承安不等倪晴回应,迅速挂掉了电话。倪晴再打电话给盛薇,盛薇却关机了,一种诡异的感觉爬上倪晴的心头,她上网去搜今天有没有什么特殊新闻,查了一会儿才稍稍松了口气,放心地洗漱去了。等洗漱完毕,周承安刚巧敲响她家的门,倪晴小跑着去开门,一见到周承安愣住了。周承安的脸色沉重,双眸锋利地扫过倪晴,倪晴想笑,不想他先开口了:“准备好了吗?”
倪晴以为他是问准备好出门了吗,于是点头说:“差不多了,你等一下,我去拿个包。”
还未转身,手腕便被周承安攫住了。他的手那样用力,几乎要捏断她的手腕,倪晴吃痛地皱起眉头,却听周承安说:“我是问你,准备好去面对一些坏消息了吗?”
倪晴的呼吸一窒,看向周承安的眼睛,他的眸子阴沉的可怕,她从没见过他像现在这个样子,阴鸷地好像能吞噬人心。“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倪晴的声音在抖,尽管她极力掩盖着自己不知从哪儿来的惊慌,原本只是周承安抓着她,现在却是她像个失魂落魄的人似的紧紧抓着周承安不放。周承安像是在组织着措词,好一会儿后,才轻声对倪晴说:“倪晴,你妈妈她……今天凌晨的时候失足从楼上掉了下来,不治身亡。”
倪晴如遭五雷轰顶,耳边嗡嗡作响,周承安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回响着,她呆呆看着他,茫然失措起来:“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天快亮的时候护士去查房,发现你妈妈不在病房,窗户大开,一看才发现你妈妈从楼上掉了下去,等医生赶到的时候她已经断气了。”
周承安冷静地对倪晴说着,他的语调依旧没有什么波澜,像是在讲一个微不足道的故事,可倪晴的身体却开始发起抖来,她想把手腕从周承安的掌心内抽离,周承安却越发用力地捏着她,让她无处可逃。倪晴的眼里从一开始的迷茫渐渐变得无助,她的眼眶微微发红,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几乎是乞求似的对他说:“你不要骗我,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倪晴在他掌心挣扎间,手心里突然多出了一个冷硬的东西,她低头一看,眼泪瞬间决堤,那是一块玉佩,是她二十岁的时候母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一直带在身上,后来母亲病了,她就把它放到了母亲身上。“这是从你妈妈口袋里掉出来的。”
倪晴死死咬着嘴唇,捧着玉佩泣不成声,全身无力地往下沉,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地板的凉意沁入肌肤,她低着头,长发倾泻而下,明明嘴里喊着不相信,眼泪却成海似的无法抑制。周承安心里隐隐抽痛,听着倪晴的哭声,喉间一紧,蹲下来揽住她的肩膀,把她靠向自己怀里。此刻的倪晴和一个孩童无异,得到最坏的消息,哭得绝望又无助。倪晴哭到最后,哭得声音嘶哑,眼睛肿的无法见人,满脸泪痕,周承安伸手想替她拭泪,却被她一手挡开了。她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脑海里全是母亲过去的样子,她抱着最后的希望死死守着的人,倒头来还是没能守住。倪晴慢慢从周承安怀里站了起来,与刚才相比,她显得已经镇定了许多,走进卫生间,用冷水狠狠扑向自己的脸,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可笑又可悲。这几年来靠着所有力气支撑下来的东西,顷刻之间,轰然崩塌。她这么努力地活着,病态似的赚钱,唯一的愿望就是把母亲从那个该死的地方弄出来,怀抱着这样的希望,即便过得那么苦,还是能咬牙忍下来。可是周承安刚刚对她说了什么?她母亲失足从楼上掉了下来?她妈妈死了吗?死了。是这个意思吧。周承安静静地站在原地,从卫生间传来不间断的水声,手里仿佛仍留有刚才倪晴身体的颤抖。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被院里的紧急电话叫醒,护士紧张地告诉他倪晴的母亲出事了,他匆匆赶往医院,等到的时候倪晴母亲已经没了气,从高楼失足落地,几乎没有存活的可能性,一地的狼狈和血腥,那一刻周承安心里唯一冒出来的想法是:倪晴要怎么办?她家里出事后,她母亲就是她所有的支撑,她拼着这一口气为她母亲挣医药费,再苦再累也从不抱怨,只要母亲活着,对她来说就是希望。而今希望破灭,往后倪晴该怎么支撑下去?周承安沉思之间,倪晴已经走了出来,那双眼红的不忍看,但显然已经比刚才好了不少,她安静地对周承安说:“我想看看我妈妈。”
“好。”
她一路都没说话,到了医院,周承安带她去了放她母亲的地方,倪晴起初站在房门口不肯进去,人来人往,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至今不敢相信那个白布下安静躺着的人就是自己的母亲。盛薇一度看不过去,想上前安抚倪晴,都被周承安拦了下来。周承安想这个时候,倪晴一定不希望有人打扰自己,倪晴是个聪明但又倔强的女人,很多时候除非自己想清楚,否则会一直拧巴下去,旁人再急都没用。他认识的那个倪晴,总有自己坚持的小脾气,也总有办法勇敢地去克服遇到的困难。终于,在他们的注视下,倪晴迈开了步子,走到了床边,伸出的手微微颤抖着,掀开了那层白布。母亲就躺在那里,明明离得这么近,可这辈子却再也无法相见。昨天离开的时候她还答应母亲,今天给她煮鸡丝粥喝,她看着她入睡,还在畅想着等有一天母亲康复,她带着母亲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可转眼间,物是人非。所以是因为人不该有贪念,否则上帝就会没收这仅存的温暖吗?眼泪再次决堤,倪晴颤抖着手摸向母亲的脸,已经冰凉,母亲闭着眼睛,那双在她眼里好看的宛如星子的眼睛再也无法睁开眼看着她同她笑同她说话了。那一刻,倪晴恍然间觉得,自己的人生就这样完了。她跪在母亲面前,掩面大哭。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