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走了，她给倪晴留了张字条，倪晴看到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她昏昏沉沉地扶着脑袋，怎么会睡了这么久？再一看字条上的时间，她一下子如梦初醒，迅速冲进了卫生间。阿九约倪晴在中山东路的那家她们从前常去的咖啡馆见面，倪晴一眼就瞧见窝在角落里的阿九，她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大开着，桌子上全是一页页不知是什么的资料，倪晴随手拿起来一看，就是某个大牌明星的边角料，她瞄了阿九一眼，没忍住地问：“你又重操旧业了？”
“什么叫又？我本来就没离职啊。”
“你之前不是跟你们报社申请出动外派的吗？现在偶尔回来个几天，还得负责这种娱乐新闻？在我心里，你的形象可一直都是很高大上的。”
阿九白了她一眼，把手边的熏鸡三明治推给她：“你先吃点填肚子，等我发完这篇稿子应该时间也差不多了。”
倪晴有些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低了低头，问她：“你把我叫这儿来就是为了跟你一起编稿子？”
“当然不是，你在质疑我的专业能力吗？”
阿九的口气很是傲娇，她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示意倪晴往窗外看，倪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午后阳光热烈，街道上少有人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阿九随即说道：“从我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对面派出所的大门，我记得那个莫北韩是这个派出所的吧？”
倪晴心下一跳，皱起了眉，思忖了片刻，才不确定地问：“你是说他跟我妈妈的死有关？”
阿九刷一下，把电脑屏幕转了个圈，对向倪晴，画面上正播放着一个视频，似乎是在夜里，空旷的大厅只有白炽灯刷着亮光，因为光线的缘故，画质有些模糊，阿九快进给倪晴看了重点，在倪晴母亲出事的那晚凌晨一点五十分左右的时候，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阿九按了暂停键，看向倪晴。“还看不出来这人是谁？”
画面实在太模糊，倪晴不敢妄下定论，支支吾吾地问她：“莫北韩？可是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最近不是就他到处在医院里打转吗？上次天台那件事不也没解决？怎么每次都这么凑巧，出事的时候他都在？”
阿九一语惊醒梦中人，倪晴的眉心却拧得更深了，她和莫北韩除了偶尔有些口角之争以外，几乎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跟她作对呢？难道是因为林耀波？他是林耀波的人，这倪晴一直都知道，但倪晴一直以为，他纵使跟林耀波走得近，可至少因为他的职业身份，应该也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才对。“倪晴，你别把人心想得太善良了，不管是什么职业什么地位，首先，他是一个人，但凡是人，都会有自己心里的小九九。”
阿九叹了口气，啪地一下合上电脑，收拾好乱七八糟的桌子，对她打了个响指，“走了。”
原来莫北韩出来了。他独自开了一辆车出门，倪晴她们就跟在他身后，阿九开车的技术着实令她不敢恭维，车子快速地在熙来攘往的马路上穿梭着，倪晴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里，在又一次急刹车后，倪晴吞了吞口水，终于小心翼翼地对阿九说：“要不……换我来开？”
“你不相信我的技术？”
“阿九，我还想再多活五百年。”
倪晴欲哭无泪，话音刚落，车子猛地又是一个急刹车。这次，阿九迅速熄火下车，拉着倪晴往边上的巷子里蹿，倪晴跟在她后头，总有一种自己是狗仔的错觉，阿九擅长这个她是知道的，以前阿九跟新闻的时候总这么偷鸡摸狗地跟踪人，堪称专业的跟踪专家。等倪晴探头看去，整个人蓦然呆住。她怎么都没想到，和莫北韩约见的人居然是周承安。周承安坐在由民国时期的老房子改造而来的咖啡厅内，沉默地望着眼前的莫北韩。初时接到莫北韩的电话，他还有一丝惊讶，他并不认为他们两个人有单独见面的必要，可正如他善于探测人心一样，莫北韩也善于利用人心。“院里最近不太平，又出了那种事，周医生怕是不好过吧？”
莫北韩的语气间皆是幸灾乐祸，似乎他十分乐意看到周承安焦头烂额的样子。然而周承安优雅地端起咖啡杯，与莫北韩期望看到的样子差的十万八千里，有时候莫北韩会想，究竟是什么事才能撕碎周承安伪装的这么天衣无缝的面具呢？想来想去，大概也只有倪晴了吧。“倪小姐就没有发现她母亲的死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周医生，你明明看出你的病人死得蹊跷，为什么不告诉倪小姐？难不成怕自己被倪小姐误会？”
周承安放下咖啡杯，猝然抬头，眉心舒展：“莫警官，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宋美妍，也就是倪小姐的母亲，她的尸检报告查出体内含有大量不明成分的药物，而这些药物能使人在短暂的时间内产生意想不到的幻觉，这应该是宋美妍死亡的主因吧？你怎么不告诉倪小姐呢？是不敢，还是不想？”
莫北韩咄咄逼人，言语犀利。周承安的不动声色令莫北韩渐渐感到不耐烦，莫北韩见周承安的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地飘向窗外，也跟着往外看去，然而并没有发觉任何异样，他继而又回过神来问周承安：“宋美妍的这份尸检报告，你交上去的和自己留下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份吧？”
“嗯，莫警官编的故事很有趣，我给一百分。”
周承安大方地给莫北韩点了个赞，神情突然之间变得有些慵懒，“莫警官，我不明白你一个好好的警察，为什么要这么心甘情愿的被我养父利用呢？你明明可以好好地干出一番事业，你就不怕有一天事情败露吗？以我对我养父的了解，他可不像是会对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慷慨大方的人。”
周承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身体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与刚才的漠然相比，此刻脸上多出了一丝淡然的笑意。莫北韩自然不甘落后：“周医生还是先管好自己吧，万一哪一天倪小姐发现你不过如此而已，该哭的应该是你吧？”
“这倒是不劳烦莫警官操心，我只是觉得，如果真走到那一步，莫警官只会比我更惨而已，你觉得呢？”
周承安的声音平稳有力，深邃的双眸里折射出志在必得的坚毅，莫北韩丝毫不怀疑这个男人有扭转乾坤的本事，而他却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弱点曝露在外人面前，对周承安来说，如果有什么是能让他感到不痛快的，那也只有倪晴而已。“看来莫警官特意约我来这里也并没有什么紧要的事，那我就先走一步了，以后如果没有什么大事请莫警官不要再联系我，我很忙，没空陪你在这里嚼舌根。”
说话间，周承安掏出钱夹取出钞票扔在桌上，起身走了。莫北韩仍坐在原地，随意瞄了眼那两张纸钞，假装无事似的捏在手里，又坐了一会儿才离开。等到了车里，确定四下无人，他才展开周承安留下的其中一张纸币，上面赫然写着：有人跟踪。莫北韩心里狠狠一砸，回头左顾右盼，这张纸钞上的字应该是老早就写下来的，周承安早有准备，也就是说，他早就知道，莫北韩一只被人跟踪。连莫北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被人盯上了，他发动引擎驱车离开，一路上都注意着后视镜，可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直到回了派出所，才定了定神，没准只是周承安的恶作剧而已，毕竟他也让周承安不痛快了不是吗。倪晴蹲在原地，看了下时间，周承安和莫北韩在里面谈了约莫有半个小时，这个时间刚刚好够谈很多事情，她见阿九一点也没有意外的表情，想问，却又不知道怎么问出口。“应该想个办法知道他们在里面说了些什么。”
阿九像是喃喃自语地说着。“阿九，那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还能是什么关系？对手呗，莫北韩巴不得一逮到机会就恶心周承安，要不是周承安心术正，估计就被莫北韩整惨了。”
阿九顿了一下，突然看向倪晴，显得有些不可思议：“倪晴，你不会是怀疑周承安吧？”
倪晴听到阿九的声音，心里咯噔了一下，脸色白了白，强颜欢笑地摇头说：“怎么会……”“你为什么会怀疑周承安？”
她们是什么关系？倪晴刚才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再怎么狡辩都瞒不过阿九的眼睛，阿九的目光里像是有刺，刺得倪晴眼睛发酸。倪晴觉得她自己可能真的被这些烂事冲昏了头脑，阿九说得对，她的确开始有些怀疑周承安了，脑子里一直徘徊着那日林耀波对自己说过的话：“倪晴，你知道医生可以救死扶伤，那你知道医生也可以杀人无形吗？”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林耀波就已经开始在倪晴脑子里埋下了这样一颗定时炸弹。周承安曾经在美国因为用药过度导致病人死亡的事情还是阿九调查后告诉倪晴的，可在这件事上，阿九却丝毫没有怀疑过周承安，炽热的阳光在她们头顶上愈演愈烈，两个人的沉默像是一场无声的宣判，阿九和倪晴不同的是，倪晴是局中人，而阿九是局外人，所以她可以看得比倪晴更透彻更客观。很久以后，阿九才把倪晴从地上拉了起来，她看着倪晴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倪晴，你会产生这样的怀疑，是不是说明，其实你并没有真的很喜欢周承安？”
那一刻的倪晴，心里如被重物狠狠撞击，脸色蓦地惨白。是啊，如果真的喜欢，怎么会去怀疑？这已然是对他们之间的感情最大的侮辱。倪晴在阿九面前，突然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