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就看到祁嘉述没戴呼吸机。这起码说明他还没到呼吸困难那一步。如果真看到那样的场景,她应该已经全身发软连坐也坐不住了。“祁嘉述,”萨爽轻轻唤了一声,“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病房里太安静,如果不说点话,她怕自己会直接崩溃。“祁嘉述,上午的时候,你真的把我吓坏了,”萨爽的脸紧贴着祁嘉述的手背,轻轻蹭了蹭,“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地西泮吗,那我怎么失效了呢?这个不会还有保质期吧……你这么躺着倒是好,什么也不用担心,可我担心坏了,我怕你醒不过来……你不会那么过分吧,从去年十月底,到今年十月底,咱们才认识了一年,我都没跟你一起看过电影,也没一起踢过球,你都不知道我球踢得有多好……”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祁嘉述依旧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她的话像是说给空气听的,没人回应,也没人倾听。“还有啊,那天我去你家,是想在你面前露一手来着,你不知道我做饭有多好吃,我发现你喜欢吃红烧茄子,还特意让我爸教了我怎么做……”说着说着,萨爽无意识地偏过头,轻轻地亲了亲祁嘉述的手。“考大学的事呢,我尽力吧,可我觉得我应该考不上你要去的学校……没事儿,大不了考你隔壁,只要你能醒过来……”她正发大愿,周文韬推门进来了,拿体温计给祁嘉述量了量体温。隔着口罩,她也看不清他什么表情,只从他眼里看到了几分紧张不安。下一秒,周文韬从墙上的呼吸机上拽下氧气罩子,轻轻扣到了祁嘉述脸上。“什么意思?”
萨爽腾得站起来,喉咙上下滚了滚,腿忽然有点发软,手颤抖着扶住床沿,“……他要死了吗?”
“戴上手套,”周文韬语气很严肃,“带呼吸机是帮助他吸氧,不是快死的意思。”
萨爽怔怔地坐下,手握着床沿,抖得更厉害了。周文韬看着她叹了口气,很快出了病房。——回了科室,周文韬把口罩摘掉,摸出手机给祁峰打电话,那边刚一接起,他立马崩溃地喊道:“峰哥,你跟嫂子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嘉述现在的情况真的很严重!你们把他撇在这,发着烧也没人管,他有爹有娘的,生了病怎么就比孤儿还惨!”
一口气说完,憋在胸口的那股难受劲才总算散出去一些,那头没人应声,他恼恨地一拳砸到墙上,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峰哥,对不起,我知道你跟嫂子现在比谁都着急,我就是……我就是觉得自己太没用,穿着这白大褂,却什么都干不了。”
“文韬,我跟书华已经定了五点的机票,明天上午九点到申城。”
祁峰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周文韬一只手撑在墙上,头深深低着:“好,明早我去接你们。”
那头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祁峰声音颤抖地问:“小述他……怎么样了。”
周文韬撑在墙上的手攥成拳状,压着声音说:“烧一直没退,也不能用药,只能给他输盐水,等他自己扛过去。”
长久的沉默。久到周文韬以为那头已经没人在听的时候,祁峰的声音再次传过来:“文韬,要是小述这次能坚持住,我打算让书华回申城,这边的事我一个人盯着。”
周文韬跟祁峰认识了二十多年,知道他做出这样的决定需要多大的决心,一时间没了言语,支持也不是,反对也不是,心里只剩下深深的无奈和气恼。这世界太他妈操蛋了,怎么就非让嘉述这孩子碰上这恶心事呢!挂断电话后,周文韬重新回了病房,萨爽还坐在床边发愣,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努力把语气放轻松了一些:“萨爽,对不起啊,刚才语气不好,吓着你了。嘉述他没事,就是发个烧,等烧退了就好。”
方才从病房出去的时候,他就狠狠跟自己生了一通气,明明是他把萨爽叫来的,结果到头来因为自己对现在的情况束手无策,就把情绪带给萨爽,让小姑娘担惊受怕。实在太操蛋了!萨爽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声也不吭,只愣愣地盯着祁嘉述的氧气罩子,脸上的表情平静得有些吓人。周文韬怕真吓着她,赶紧把手伸到她脸前挥了两下:“萨爽?别怕,嘉述他身体素质好,会扛过去的。”
这话也不知道是说出来安慰萨爽的,还是安慰他自己的。不过就效果看,显然对两人都没起到作用。萨爽像入了定一样,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只盯着祁嘉述的氧气罩子看。周文韬甚至怀疑萨爽可能是从没见过氧气罩,所以才一看见就紧盯着不放了,可萨爽的眼神又有些诡异,看起来也不像是好奇。等他反应过来萨爽眼神里带着极力克制的惊惧时,萨爽已经猛地站起来扑到了病床上,伸手就要去拔祁嘉述的氧气罩:“不能戴这个,不能戴这个!”
周文韬赶紧上前去抓她的胳膊:“萨爽,萨爽!你冷静一下,这个不能乱动!”
萨爽极力挣扎,死活也要把氧气罩子从祁嘉述脸上拿开,周文韬只好一边抓她胳膊,一边把她拽离了床边。好不容易把萨爽控制住,周文韬感觉后背出了一层汗,还没来得及缓口气,萨爽突然抬头看着他,眼里淌下两行泪:“不能戴那个,我妈就是戴了那个,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