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事是妥协。被他拿去做交换的十八岁生日,不仅仅只是一个生日,还代表着他决定自己人生的权利。虽然这次被交易出去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决定权,却让方阔感觉到了危机。在其他人为了考大学而拼命努力的时候,他觉得来日方长,高考决定不了什么。转眼间,他连自己的生日都决定不了,甚至生日的价值也不是由他自己决定的,是由他爸愿意用什么东西交换来决定的。这一次交易的是生日,那下一次呢?就像跟恶魔做交易一样,一步一步上钩,最终出卖所有。无法把控自己的人生是一种很可怕的感觉,以前方阔没感觉到,是因为周围的人都在护着他,没人催着他长大。可现在,他不得不长大了。想到生日那天要像个牵线木偶一样被安排着跟各种人言笑晏晏虚与委蛇,方阔觉得很恶心,甚至有点恨他爸。恨也没用,那是他老子,最了解他,一下就能拿住他的七寸。虽然心里不愿承认,但方阔不得不承认,跟他爸比,他确实差远了,不管是从哪一方面来说。乔纭的办事效率着实很高,过了没几天就给他发来一个文档,是她托同事写的稿子,要登报,全市都能看见。方阔大致扫了一眼,内容基本围绕着二中学生跳楼事件展开,重点阐述了语言暴力给无辜同学造成的伤害,虽然没指名道姓,但用化名揭露了萨爽因为此次事件所遭受的校园暴力。“这能行吗?”
方阔在电话里问。“刊出去你就知道了,”乔纭似乎在吃东西,说话有点含糊不清,“你们这么大的小孩,最容易被人带节奏,我们正经报刊的报纸都这么报道了,那些熊孩子还不得吓一跳,进而彻夜反省自己,痛哭流涕……哦这倒不至于,不过长个教训应该是够了。所以才说,媒体人要有良心,传递给大众的价值观不能歪……”“等等,”方阔急急打断她,视线盯着报纸最后一段,“有遗书?崔欣宇留遗书了?”
“你语文平时考多少分?”
乔纭语带鄙视,“阅读速度着实令人担忧啊,我还以为你看见了没往心里去呢。”
“别打岔,”方阔急了,“遗书在哪?我怎么没听说有遗书。”
“遗书是有的,不过家属不让公开,我同事从警方那边看了照片,”乔纭的语气不紧不慢,“具体内容我就不说了,反正那孩子的死主要在于学校和家长,跟萨爽没关系。”
“有遗书为什么不公开!妈的他们知道萨爽因为这事都被人说成什么样了吗,”方阔瞬间火大,“必须公开,凭什么不公开,怪不得学校和家长全都不吭声,弄了半天是让萨爽在这给他们背锅呢,他妈的!”
“哎哎哎,你别瞎激动,”乔纭赶紧打断他,“家属有这个权利要求遗书不公开,反正文章里已经把事儿和道理都差不多说清了,你别再找事了啊,再弄出幺蛾子来,我可不管善后。”
“遗书能弄到吗?”
“你说呢?”
“想想办法。”
“人家属都说了,不公开,还能想什么办法,要不是借着记者的身份,我连瞜一眼都瞜不着。”
“里面有没有关于萨爽的内容?”
“好像是有一点,主要是我同事看的,我没细看。”
方阔一下有了希望:“你还记得具体内容不?”
“方阔,你觉得我有毛病?好好的去记人家的遗书?”
“不是,你先别急,”方阔此刻有求于乔纭,不得不把语气放软,“我是想让萨爽知道崔欣宇都给她留了什么话,不然她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你等等啊,我想想。”
方阔立马屏住呼吸,举着手机老老实实等着。过了一会儿,乔纭说:“想不起来了。”
“……”方阔忍了又忍,把到嘴边的脏话硬给咽下去了。“反正大概内容就是说萨爽是她在学校唯一的朋友,还说什么踢足球啥的,具体记不清了,”乔纭开始不耐烦,“你自己随便编点差不多的告诉萨爽不就得了,反正她也看不到遗书。”
“谢啦,”方阔着急要挂电话,末了,语气突然变得有点别扭,叫了她一声:“姐。”
一声姐,让乔纭在电话另一头蒙了很久。从小到大,方阔亲口叫她姐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这突然的一声姐,让乔纭毛骨悚然,总觉得方阔压根没听进去她说的话。——崔欣宇家在申城市下辖的一个县城,叫和清县,和平临县挨着。出租车停在汽车站门口,方阔和许知琢先后下车。“这儿应该只有一个汽车站吧?”
方阔看着手机里的地址,“汽车站旁边,育才路往里走,第三个胡同右拐,第四个院子,红色大门……”方阔还在念叨,许知琢已经朝着汽车站外面推小车卖冰棍的大妈去了。大妈见有人往跟前来,热情地吆喝:“要冰棍不?”
许知琢走到跟前,先低头扫了一眼冰柜里排得满满的冰棍,看似随意地开口问道:“婶儿,崔欣宇家是在这周围吗?”
大妈的脸色变了一下,转头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问:“孩子,你们打哪来的,是欣欣的同学?”
“嗯,我们是她同学,”许知琢从冰柜里挑了两个雪糕,“这俩多少钱?”
“五块,”大妈接过钱,上下打量了许知琢一遍,“你们是来……?”
正说着,方阔也过来了,许知琢递给他一根冰棍,方阔边挠头边向两边张望:“育才路应该在左边吧。”
“我们想来看看崔欣宇的爸妈。”
许知琢对大妈说。“哦……”大妈看他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奇怪。许知琢从这眼神里捕捉到一些内容,顺坡下驴地微微低下头,表情有些难过:“婶儿,欣宇不在了,我好几天没睡着觉,就想来看看……看看她长大的地方……她爸爸妈妈这段时间肯定很难熬,我想看望一下他们,尽点心意。”
大妈的表情果然变得悲悯起来,叹了口气:“欣欣这孩子……”还没说完,话锋忽然一转,抬头问许知琢:“孩子,欣欣在学校该不会是跟你早恋了吧?”
许知琢没立刻回答,顿了顿,低头说:“婶儿,欣宇没早恋,她一直都是个好学生,是我偷偷喜欢她……”方阔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俩人,即将张嘴时,许知琢一把摁住他的手:“所以,为了不让人误会欣宇,我就找了同学,一起来看看欣宇的爸妈。”
大妈了然点头:“也是,欣欣是个好孩子,学校里有人喜欢这也正常。”
“婶儿,您能告诉我,欣宇家在哪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