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尽思也是个叶公好龙的人，光想想那种打不到出租车的地方，想想双脚泡在热带雨林的烂泥里要生香港脚，也就吓得打退堂鼓了，不敢做声。还是华琴手狠心黑，抓起红笔在地图上圈出一个目的地——勐腊的原始森林。方尽思小脸煞白，直往许斯凡身后躲，华琴伸过头来耳语了几句，她才稍稍镇定，如今吓唬起目标来，她也毫不手软啊。段南贤一屁股坐在拉杆箱上，试图说服方尽思放弃地图上那条可怕的路线：“下回，下回肯定陪你去。等下回我们不带那么多行李，穿着丛林鞋来……”“好不容易才下决心出来玩一次的，不要弄得大家都为难。要不然这样，段先生就在附近的市中心住几天，逛一逛商场和景点。我从勐腊回来我们一起回去好了。”
方尽思貌似替他考虑了，其实是一点妥协也没有的。刚才还叫“阿贤”，现在就是“段先生”了，似乎刚才两人不小心走得太近了，现在才是应该保持的距离，也就是搭伴旅行，到了地方各看各的嘛。能合得来就多走一段，合不来谁也不碍着谁。他们，他们本来就不是很熟啊。“那……回头见了，你会在这里等我吧？”
她拖动她的行李走向汽车站。段南贤着急站起来，裤兜里橙子口味的杜蕾斯还硌了他一下，提醒他机不可失，时不我待。“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呢。”
还是他低头了。想想也不错啊，路越是陌生越不好走，女孩子就越需要自己的照顾嘛，他的机会也就越容易来，老是在酒店的房间有什么意思，都腻了……两个人买了十张汽车票。大巴司机一见他们带了那么多行李，死活不让他们上，说会占了别的乘客的位置，他们只好掏钱给每一件大行李都买了一个座位，让它们舒舒服服“坐”了两个小时到勐腊。在车上认认真真研究了旅游手册的段南贤，一下车就就四处张罗要包车往前走。如果继续让他拖着六驾马车去热带雨林，干脆把他丢在泥沼里沉塘算了。当地的黑车要价也不黑，连价格都谈好了，方尽思在后面拉拉他的衣服，他回头，见这姑奶奶一脸“地球很危险”的谨慎表情。“怎么了？”
他被她拉到远一点的地方，估摸着那个具有少数民族血统的彪悍司机听不到。“出来前我看了网上的新闻，说两个包车出游的人，被黑车拉到深山老林里去弄死了……”方尽思瞥一眼少数民族司机，听说少数民族大哥们都喜欢在身上佩刀。“可是你的目的地不就是深山老林吗？你不包车，难道我们还走着去？”
不带任何行李空着手去也会走死人的啊。最终，在方尽思的提议下，他们以极便宜的价格向当地人买了一部改装过的旧三轮货车。这种车在如今在S城市是很少见了，二十年前还经常看见有西瓜贩子踩着这种三轮车出来摆摊头，货舱就是一块木板，围着一圈矮矮的护栏，可以在上面搭一块木板直接给西瓜开膛。段南贤他们买的三轮车破到震动大一点铁锈星子就稀里哗啦往下掉，好在货舱下装了一个电瓶，能省不少力气。将所有行李搬上三轮车后，方尽思又让车主饶了她几根竹竿和一块塑料防水布，在货舱上方支了一个篷。正是亚热带雨季的尾声，这种天气最难伺候，一会儿阴了脸压下一瓢大雨浇你个透心凉，一会儿又从云层里拨出个烫呼呼的笑脸，晒得人脖根起油，搭个篷子好，晴雨两用的。毫无疑问，车子和买主是华琴事先找好的，否则凑不了那么全套的寒碜。让人哭笑不得的电动版吉普赛大篷车全貌出现在了华琴的手机上，是压低了棒球帽悄悄跟踪在后的许斯凡发来的彩信。当华琴和白茧儿看到方尽思像个苏北女人坐在小货车的货舱护栏上，手中还捏着她的小窗帘钩织不辍时，都发出了一声叹息。看似好笑的场景，竟然意外和谐，思思身上集中了中国传统女性的所有贤良淑德，此种好女人怎么会跟她们这些一肚子黑水的女人混在一起。“让我想起了生辰纲。”
白茧儿点着蓝色防水布棚子下面相互碰挤的行李。方尽思自己背的小旅行包是手工布做的，可是那几只拉杆箱都是实打实的牛皮面子，崭新的，压着荔枝纹，印着某种批发市场里常见的大牌LOGO，真得几乎像假的一样。假作真时真亦假，不过难保不会有不开眼的，脑子里少拐一个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上来劫道。你看他们这摇摇晃晃的小三轮，开又开不快，不是成心勾引人上来犯罪么？华琴说不用担心，她早有安排，已经向温诚借了几个人。许斯凡负责保护的是方尽思不吃段南贤的亏，而她派去的几个人会保证段南贤不会遭到计划外的厄运。毕竟在外地，靠许斯凡一个人可是兜不转的。按照段南贤的想法，买这个小破三轮，还不如直接雇个牛车马车进山。可是勐腊汽车站附近是个热闹处所，一时间也找不到畜力车，这小三轮挂着个摇摇欲坠的小电瓶，能支撑个多久？卖主拍胸脯保证说车子开出去一两个小时就会有寨子，寨子里都通了电，沿途的休整补给不是问题——都是花点钱就能解决的事，段南贤才敢把车开上进山的公路。开头那一段路感觉还是相当不错的。山路两边都是湿淋淋的绿意，段南贤一边往前突突突慢悠悠地开，一边还能和身后货舱里的方尽思讲上两句话，真有种私奔到天涯海角的浪漫。他就想一路往南，开到老挝去算了，一个小时内路经的寨子他匆匆一瞥就放过去了。嗯，还不够野，要去更荒凉更野的地方，姑娘才会更加依赖自己，到时候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后来，后来他的感觉就没那么好了。他们进一个寨子休息给电瓶充电的时候，寨子里又闯进来一批骑着公路跑的驴友，问清了小三轮的目标，死活拉着要与他们同行。段南贤找了诸多借口，甚至悄悄拉着某个看起来是驴友组织者的人撒谎说他和方尽思是出来度蜜月的，也没赖过去。再次出发的时候，就有一支整齐划一的自行车队伍押运了。虽然呼呼啦啦十几人，却很安静。成员们穿着统一款式的防水户外衣，把衣服上连着的帽子拉起来罩住头，把脸挡住。沿途他们只是偶尔低声说上几句，绝无高声笑骂。在小三轮上自顾一望，透着那么诡异，那么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