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他给林小姐去了电话。时间故意选在晚上八点多。这个时候，整个城市的大部分人都投入了私生活，是个暧昧的时段，又不至于太晚，不怕打扰到别人的休息。林小姐的态度是淡淡地，好像记不起他是谁了，可是马上又说，她正在考虑找个能上门授课的手风琴老师，目前已经有几个人选了，如果他拨得出时间给她，可以来参加面试。他表现得很从容，又诚恳，与林小姐商妥了上门面试的时间。他心里在笑，林小姐是要找面子呢，德国手风琴是一种相对冷门的乐器，不像钢琴、小提琴什么的，到处都有人教。在S城里，连他都不知道还有几个人会演奏，更别提会有多少人教了。所以他决定在林小姐的主场，要好好地表现，不卑不亢，还要给足对方面子。吴世芒按动了门铃，等了几秒钟，一个佣人模样的中年女人出来开门了。他介绍了自己的身份。也许林小姐并没有告诉女佣“今天会有一位吴先生来”，但她应该会说“今天有一个教手风琴的上门”，所以他很知道自己应该如何介绍自己，还提了提他手中的琴盒，以示证明。女佣让他等一等，转到门里去，大概是去问林小姐要不要见这个教手风琴的。很快，她出来了，把他让了进去。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进入客厅。林文静端坐在客厅沙发中，茶几上一大叠花花绿绿的册页，好像是各大品牌的秋冬目录，鞋子、衣服、包包、珠宝，也许还有其他乱七八糟能吸引女人的东西，她专注地翻动着，指间夹着一支笔，略作思考就打钩选择或轻轻翻过去。女佣把他安顿在林文静对面的沙发上，端过一杯茶来。茶水很烫，只能搁在茶几上看，不能碰。至今为止，女佣所做的都体现了一个豪门的教养和排场，而林小姐旁若无人头也不抬一下地忙自己的事，明显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的。他告诫自己不能像在乐器店里那样行事了，不是所有的女人都会乖乖吃那一套。他得先老实地把这一个下马威吃下去才行。他约束着自己不要胡乱打量客厅里的装饰，不要用惊疑的眼光揣测它们的价值，那会露怯，被林小姐看不起的，更不能目光呆滞地巴巴望着林小姐，他是忍耐，是退让，并不是伏地认输啊。如果男人让女人看不起了，那就什么都完了。所以他低头，眼观鼻鼻观心，作出默默等待的样子，显得克制又感人。他感觉的触角告诉他，这所大房子里只有一个女佣人，叫陈妈，他听见林小姐这么叫她的。林小姐很忙，陈妈也很忙。所有打到座机上的电话都是陈妈接的，由她过滤出必要的信息告诉林小姐。他听见陈妈接了几个推销健身卡的电话，直接拒绝了，还打电话联系了洗衣店，问昨天送去的衣服有没有洗好，请快一点送回来，还有一个电话是珠宝店打来的，林妈告诉林小姐说一个小时后店员会把她有兴趣的几件珠宝送来让她过目。陈妈还来给他的杯子里续了水，这里的佣人都是有见识的，当初给你端来杯子的时候，就是七八分满，即使你不动茶水，她也能给你续一续，免得你嫌受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