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去跳跳操,在机械上跑跑步,恐怕你会比较关注练肚皮舞的美女吧?”
柳妍难得地开了个玩笑。何西西哈哈笑起来,说怎么会呢,他是去练腹肌的,已经练出七块腹肌,最上面的一块死活也练不成两小块,他十分苦闷。柳妍的双眼一亮。马滔滔就笑着对两人说:“哟,聊起来了么。何西西,你要对我们家阿妍好啊。”
于是那两个人又找不到感觉了。柳妍起身去上了个洗手间。回来,何西西已经埋完单。马滔滔对何西西说:“要不你送阿妍回去吧?”
柳妍推辞:“不用了,我和玛格丽特一起回去,大家都方便。”
马滔滔也没有坚持,开车把柳妍丢在东风小区大门口,自己去了父母家里。今天马滔滔的老妈在家炖了燕窝,通知女儿下班记得来喝。估计老妈终于觉得寂寞了。女儿在家天天看着嫌烦,等女儿搬出去了,又嫌屋子冷清,心中没记挂了。柳妍打开门,发现客厅的灯暗着。她松了口气,正要偷偷溜回自己的朝南小房间,朝北小房间的门开了一条缝,桑仲夏探出一个脑袋来说:“咦?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柳妍用一句话交代了马滔滔的去向,自知逃不过室友的八卦,自觉地走到她们的小房间里去。窄小的天地因为挤了两张床而更加逼仄,桑仲夏还占用其中一整面墙壁上的隔板,用来放她五花八门的手工原料和成果。东西实在太多了,多得像个住了两名保管员的小仓库。虽然看的出房间的其中一位主人每天都略略收拾一下,可是无所不在的线头和碎布还是给人无处下脚的感觉。金惜早一反常态,不在赶稿,而是仰天躺在床上,用手机刷微博,看见柳妍进来,举起一条手臂扬了扬,招呼她过来坐。她的床更像个火车上的铺位,本来就挤,还堆了半床的书和记事本,笔记本电脑架在两个书堆上。哪里还有容人坐的地方?柳妍犹豫了一下,过去坐在桑仲夏坐手工时蹲的小马扎上。桑仲夏出去不多时,从厨房端来一个托盘,里面装着一碟开心果,三只茶杯。她示意柳妍坐到她的床上,而把托盘放到了小马扎上。这是打算开个茶话会呐。“刚才洗澡打赌说,马滔滔给你介绍的人有问题。是不是真的啊?”
桑仲夏开始盘问,手里开始不停剥开心果,用两只手送进嘴里,像只小松鼠。洗澡是金惜早的别称。她每天从外面回来总是嘟囔着说,“我今天要洗澡。”
可是睡上一觉,就把这茬忘了,或者觉得太麻烦了,有时候自己就含混过去,跑到卫生间里擦一把就又倒头睡了。洗澡对她来说,是很神圣很隆重的事情,也是很繁冗的事情。这时金惜早也从钢丝床上撅起来,端起一杯茶吸溜。柳妍叹了口气,说:“晚上不要吃这么高热量的东西。”
桑仲夏说:“管他呢,我又不要六块腹肌,到底怎么样了?”
柳妍有点难以启齿的样子,说:“你们猜猜。”
桑仲夏说:“莫非对方外形或者经济状况有硬伤,你去看了才发现被蒙了?”
金惜早说:“要么就是马滔滔把她不能消化的追求者介绍给了你。”
柳妍受了惊讶似地望定金惜早,算是默认了,“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就像会做出这事的人啊。”
金惜早用两只手转动玻璃杯,小心地处理着滚烫的杯壁。桑仲夏问:“你怎么确定这件事的?难道他们当着你的面调情?”
“这顿饭结束前,厨师长过来跟我们打招呼,说是何西西——也就是马滔滔介绍给我的那个男人,是他的朋友。在那家店里,把汤勺支在下巴上当话筒唱歌是特色节目,他直接过来问马滔滔还是那支歌么?马滔滔才把我推上去,让我点。当男女侍应用和声唱起歌来,厨师长请我跳舞,何西西就请马滔滔跳舞。后来我去上了个洗手间回来,看见餐厅的落地玻璃上反射出那两个人躲在桌子下的腿,十分自然地碰在一起。”
两个室友同情地望着柳妍,要彬彬有礼地配合男女主角,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这得多考验演技啊。就算内心如同十万头草泥马腾踏而过,脸上也得和风细雨波澜不惊。怪不得她愿意八卦了,这种事憋着会憋出内伤的。“回来的路上,马滔滔一边开车,一边问我对那男人的感觉。我直接说不合适了,说没有共同语言,说何西西不喜欢我。马滔滔就好像很惋惜的样子,安慰我说再有好货色再介绍给我。”
“她才不惋惜呢,一定在心中暗爽吧。”
金惜早也剥了颗开心果丢进嘴里。这种评论立刻获得认同,是女人全部能心照不宣。把自己消化不了的追求者介绍给自己的朋友,真是一种可圈可点的举动。如果双方相互看不顺眼,介绍人就非常享受差别待遇带来的存在感,会惋惜地叹一口气,说着什么“缘分未到”,得意的尾巴却在摇啊摇。她的追求者就像只叼在狗嘴里的飞盘,丢出去多远也能回来,丢也丢不掉呀怎么办。如果被撮合的双方一见如故很谈得来。介绍人的态度就更奇怪了,反而会暗暗地对她本来不屑的追求者抛出橄榄枝,发嗲、撒娇或者发脾气。在她看来,追求者接受了新恋情是一种不可原谅的背叛,移情别恋是对她个人魅力的否定,她有了强烈的被抛弃感。男人啊,你以为我是真的要你幸福么?我只是试炼你,结果一试你就露出了马脚。在打扮上,介绍人当然不会甘当绿叶配红花,明里暗里,要压那个相亲的正主一头,还要显示自己和那个追求者的交情匪浅,偶尔抛出几个装载了隐私的玩笑,还玩笑着要自己的朋友对追求者好,要珍惜,简直是白帝城托孤。不仅对朋友秀友情,还要对追求者秀满足,让他明白自己送来的必定是个次选,算是一种扶贫慰问吧。总之,经过这么一次相亲活动,不幸福的介绍人会倍感幸福。至于追求者的反应,也不外左中右三种。最讨厌的当然是中,既想要套一个体面的婚姻壳子,又想与旧爱保持暧昧。何西西似乎是想要往这方向努力的,只是他的演技太差了,甚至也许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是真的要结个婚,还是用这种方式向马滔滔施压,证明自己也是有选择权的。话说到后来,柳妍放弃了她的腹肌。三个人剥了一盘子果壳,茶水续了两个热水瓶,轮流上了好几次卫生间。不遗余力地从最阴暗的角度把介绍人和追求者的思想动机分析出来。柳妍就叹气,“其实就算这个男人不是马滔滔的追求者,也不会来电的吧。现在大多数人的感情就像贴了N次的N次贴,按到哪里都能堪堪挂住,可是经不了多久,无风自己也会厌烦地掉下来。那本来就脆弱的胶层,因为附着了太多杂质,再也没有自己黏住的能力了。”
金惜早说:“那是因为在反反复复转移黏贴的时候,感情早就被消耗光了。也许他们心里还念着最初认识的人,一个满的杯子再也倒不进新的水。记得我大一的时候,我的英文老师在上课的时候说,你们现在正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如果有机会,一定要认认真真,十分投入地爱一次,否则,到了以后,你们的心就会变了,再也爱不起来了。”
那个女老师三十五岁的样子,短发,戴着硕大的方形水晶耳饰,很压得住,丝毫没有廉价的感觉。当时,金惜早很羡慕她,觉得她是那么自信迷人,想着我到她的年纪也要变得那么有魅力。可惜金惜早还没有到三十岁,就一点也不想谈恋爱了。于是很佩服那女老师,在浪漫死掉以后,还耐心地保持着浪漫的外表,大概这是她的尊严。于是在回忆的时候,认定了她当时对学生讲出那番话的时候,并不是自信的,她应该是用一代退休者的眼光看着这些还浑浑噩噩的小家伙们,神情落寞,说不定心在抖。照例,吐完槽是要做瑜伽的,不仅是平静心情,还要消耗掉开心果的热量。她们不得不转移到客厅里去,朝北小房间里实在舒展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