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人本来就容易累。她把前一天钉好扣子的童装交给仓库,又领了新的活儿回程。公交车上没座,她只能拉好扶手站着。这来来回回折腾,肚子疼,疼得眼冒金星,是累的也是饿的。过了午饭时间,她忍住了没花钱,在外头吃哪里都贵,她得捱回家吃挂面。车上一个女孩子手里的一盒鸡米花引得她眼睛直勾勾地看了半个小时。不由悲从中来,她觉得弹指刹那芳华尽,她变成了提着沾满污渍的菜篮子与菜贩子杀价的马大嫂,一毛钱一毛钱往回抠,少拿一毛钱都会加重生存危机。换第二部公交时,情况好了些,有人正好下车,把位置空给桑仲夏。她精疲力尽,一坐下就合上眼睛打起瞌睡来。其实以桑仲夏的娴熟手艺,钉一枚扣子用一分钟,五十件童装两个半小时也就钉完了,对她来说,更辛苦的是每天来来去去领任务交任务。习惯了宅在家里,累了随便找块平坦地方一倒,从来没那么累过。迷迷糊糊中,桑仲夏听见自己的手机在响,她慢慢睁开眼睛,打量车窗外的景物,听见车门正在关闭。她猛然站起,冲向车门,喊道:“还有下车的,还有下车的!”
天啊,睡得太沉,都坐过一站了。公交车喘了一下,腰眼上的门打开,把一个头发蓬乱的女孩丢下来,走了。那女孩提着一个大包背着一个小包跳上站台,站住不动,脸上出现了古怪的神情。她的手机在小包里唱了最后两下,就在她拉开小包拉链的那一刻悄无声息了。桑仲夏把拈到手上的手机丢回包里,拉上拉链。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张望车流和路人,旋即偷偷地把视线移到自己的裙子上,以自身为轴心扭了个麻花去看自己身后。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就是啊。裙子后片上出现了一片不规则的暗红色斑块。桑仲夏赶紧用大包挡住。她也算是自作孽的典型了。经济拮据,全方位省钱,连吃饭都一碗清水下面打发,在某些消耗品上没有理由太奢侈啊,于是她买的卫生巾,都是棉柔日用,最小号,没有宽尾翼的,如果是在家里蹲着,那是够用了。可她都出来大半天了,刚刚又在公交车上端坐不动几十分钟,骤然站起来,洪水不决堤才怪。就在她冲向车门要求下去的同时,她感觉一股热流涌出来,直奔膝盖,再往下就凉了,像一条冷冷的细蛇游到脚踝上,幸亏裙子长,把大部分血溅当场的壮景掩盖了。教训够深刻了,以后吃饭可以省,卫生巾绝对不能省。试着走了一步,又一步。还好,地上没有血脚印。她匆匆忙忙往家走,现在到对面坐回头的公交车当然可以享受优惠,一站路优惠下来也不用花钱,可是血呼喇的去挤公交,未免恶心了点,也没有未免太不自觉。血始终是一条缠在腿上的蛇,末端盘在脚踝上,伸进鞋子里。桑仲夏哭丧着脸,健步如飞,一心想快些到家收拾。小包里的手机又欢快地唱起来,明明是她最喜欢一首歌,现在听来也像苍蝇哼哼,烦人得很。桑仲夏决定不睬它,赶路要紧。趁着血迹新鲜,还洗的掉。那首歌不依不饶,停了又唱,不知是谁有天大的要紧事,比她的血染的风采还紧急。桑仲夏终于放慢步子,掏出手机来看,是马滔滔。怎么是她?“玛格丽特,你怎么了?”
桑仲夏接了电话。“你们为什么都不接我电话?”
马滔滔劈头质问。桑仲夏莫名道:“我不是接了么?”
“我打了那么久你才接,还有两个,一个关机,一个不接。”
马滔滔说,“我难得麻烦你们,在我找你们的时候,就那么难找吗?”
就因为平时不亲不近,优先级别不高。可这也怪不到她们。不是在忙,就是手机丢在房间里充电没听见吧?大周末的,不是热恋中的人,谁二十四小时捏着手机啊。但桑仲夏辩解不了那么多,她讷讷地说:“我在外面,不知道她们在干什么,反正她们不是那样的人,不会故意不理你的。”
“你能不能来陪我下?”
马滔滔说。语气轻颤,看来情绪不稳,她在极力克制。桑仲夏一停,又一条红色小蛇循着轨迹熟门熟路地游下来,她低头提起鞋子看了看,赶紧放下,像恐怖片了。“我现在有点忙……走不出来。”
“现在是周末,你没工作不用加班,没男朋友不用约会,怎么会没有空?”
马滔滔激动地说。“我没有工作,没有男朋友,一样在为吃饭奔忙。我真的不方便过来。”
桑仲夏生气了,“再见。”
怎么有这样的人,求别人过来陪,还颐指气使。但也确实奇怪,平日里就是进进出出看见了点个头,素无深交,还感觉马滔滔是有点看不起自己的三个室友的,平白无故地就连环夺命CALL找人来陪,她的男朋友们呢?算了,不管了,自己也焦头烂额呢。不出三分钟,电话又打过来了,还是马滔滔。“你就不能来看看我?”
对方口气软化了“你在哪里?”
桑仲夏边走边问,自家那栋楼已经遥遥在望。马滔滔说了个地址,是一条遥远的街道,有高阔的法国梧桐适合发发小资神经的地方。“不行啊,太远了。我……真的不方便过来。你先回家好不好?回家再说。”
如果现在赶过去看马滔滔发神经,铁定晚上挑灯夜战钉扣子。如果马滔滔回家来,她还来得及赶在马滔滔到来前把衣服洗了,下一碗面吃了,然后舒舒服服坐在沙发上一边钉扣子一边把马滔滔发神经当做电视剧或者有声小说来欣赏。“算了,再见!”
马滔滔似乎很用力地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