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下午、傍晚、深夜、半夜、凌晨,完全复制第一天的。第三天完全复制第二天。就连富于爱心的桑仲夏都撑不住了。婴儿的到来对她的生活冲击最大,几乎大部分精力都用在照顾孩子上了。她正在画一个纯美爱情故事的插图,现在画出来的云朵,也像一粒一粒浅绿色的婴儿屎。虽然在马滔滔的旁敲侧击下,马涓涓按照半价月嫂给了桑仲夏一些酬劳,解决了她暂时的经济危机,可是现在她连花钱的时间都没有了。第四天夜里,马滔滔照例被婴儿哭声吵醒。她轻车就熟地躺着不动,等待妹妹或桑仲夏把客厅的等按亮,她才会装作刚被吵醒的样子坐起来,不诚恳地问自己有什么能帮忙的。可是这次没有,妹妹没有打开大房间的门,桑仲夏也没有打开小房间的门。又等了三分钟,马滔滔装不下去了,爬起来打开大房间的门,妹妹不在。又去拍朝北的小房间门。金惜早揉着眼睛,明显是装刚睡醒,她说:“又怎么了?”
“夏夏呢?”
马滔滔往里看,桑仲夏的床空着。“她说要出去晒晒月亮,透口气。”
金惜早说,“你能不能去哄哄你外甥。哭得真可怕。”
马滔滔有同感,她百般不情愿靠近这个软呼呼热烘烘却能发出巨大噪音的东西,但是现在剩下的三个大人里,只有她与那个东西关系最为密切了,她必须承担起责任来。马滔滔长叹一声,临死还不忘记拖个垫背的。“我去哄孩子,你帮我冲奶粉。”
金惜早又开始揉眼睛,装没睡醒,没用的。马滔滔毫不心软。“顺便给夏夏打个电话,问她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你要是忙不过来,就让阿妍打。”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大家不分别出点力,今晚就不能太平了。更深夜静,温度和人声都低了下来。桑仲夏在睡袍外边披了钩针小披肩,走出小区。她的打扮已经跟文艺女青年不搭边,全然是个趁着东家休息出来散步的小保姆。她已经有三天没有摸她的手工了,插图也越画越捉不到感觉。从头发到衣服,掺和着一股婴儿奶粉和婴儿尿的味道。婴儿的食物里没有盐分,屎尿都不臭,对于他们的母亲来说,甚至是香的。可是现在桑仲夏想,如果她能养一条狗多好,当她忙不过来,而狗又想要上厕所的时候,决不会哭闹不休,会自己去塑料狗尿盆里解决;当狗狗肚子饿了,就自己去碗里吃点喝点,就算正好狗粮没有了,也不会闹腾,会耐心地趴在她脚边,用湿汪汪的眼睛看她,她就会不忍心它挨饿了。她现在很痛苦,不仅仅是因为她只能画出浅绿色的屎粒云,不仅仅因为她摸不到手工,不仅仅因为她无暇修饰自己像个早衰的黄脸婆,她还深刻地为自己今后的人生道路而忧虑。以后真的碰到爱情了怎么办?要结婚吗?结婚的话,很难不要孩子吧?要孩子,她就没有时间摸手工,只能把屎疙瘩作为艺术创作的中心意象。不不不,太可怕了,她死也不要。那么回到上一个问题,可以不要孩子吗?这件事不是自己一个人能决定的。现在还忙忙碌碌找对象的男人,赚票子买房子添车子讨娘子生儿子,都是面子工程,当牛做马都得凑齐个五子登科,你光结婚不生儿子,人家就等于买了个问题商品,买了也得找商场退换。那么,退到再前一级步骤,可以不结婚吗?这个当然可以,只要定期在电话里对父母做好安抚工作,这就是自己一个人的事。那么,问题依然存在,遇到喜欢的人怎么办呢?你不跟他结婚,一转身,他就跟别人结婚了。此后她又要面临是不是要做三的选择。桑仲夏抱着胳膊往前逛,思路上下左右奔突,跑来跑去都走不通。太早接触一个还不属于自己的问题果然不好。许多人都是来不及真正好好思考后果就从众如流地踏了出去,而有些事静下来好好想想,你就不敢往下想了。其实她大半夜溜出来本意不是要思考人生、规划未来的,她只愿吹吹夜风,看看星星,听草丛里虫子叫几声,去便利店买一听碳酸饮料,然后到街角的小花园里去荡个秋千,找一下青春期精力过剩的感觉,假想自己是为了恋爱而夜不归宿的少女。唔,那种纯纯的恋爱,纯聊天的,充满未来啊,希望啊,无限啊,不可知啊,离别和邂逅种种眼花缭乱的概念。她正在为一本少女杂志画画。结果她走进便利店,在货架前犹豫再三,还是买了瓶纯净水。她不喝碳酸饮料好多年,不健康。只有一个小细节不对,应该无伤大雅,她安慰自己。提着一瓶寡淡无味的水拐进寂静无人的小花园。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能看见把恋爱当职业的小孩子们废寝忘食地在长凳上耳鬓厮磨。结果她运气不好,躲在灌木丛后面,只发现她一开始就盘算好了去坐的秋千被人占据了。夜半的小花园里,只有一个漆黑的背影在那里吱呀吱呀吱呀地摇着秋千,其状诡异。恋爱素材收集不成,要不然储备个恐怖场景的素材?桑仲夏一边胆颤,一边掏出了手机拍照,横竖不能白出来这一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