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胎了。似乎最近孕妇年龄两级分化了,不是高龄产妇,就是二十出头。”
“高龄产妇们,是历经了九九八十一难,修了正果,搭上婚姻的末班车,步入主流生活轨迹的大龄女,生孩子当然也是她们积极追求主流生活的行动了。这其中当然有许多旁人都看得见的磨难羞辱。年轻姑娘们被大龄剩女们的奋斗历程吓怕了,深刻明白了结婚要乘早,所以一毕业,甚至,没毕业,碰到个家庭条件还过得去的男人,就匆匆忙忙地嫁了,再赶忙生个孩子,巩固婚姻。”
马滔滔轻蔑地说。“剩下我们这些不上不下的。讲青春拼不过小姑娘,讲决心狠不过高龄产妇们。我们还在磨蹭,却越来越找不到像样的男人了。”
柳妍黯然道。“社会压力太大,工作不好找,不好做。撑不住的女人就赶紧找个男人嫁了,仰赖男人的庇护,也算是一条出路。可是不是每个人都能用,要么是感情的牵绊,要么是家族联姻的制衡,如果以上二者皆无,肯定是结得早,离得早。要么你学人梁洛施签个卖肚合同,否则最后肚财两空,那时重新开始事业,连卖化妆品的工作都嫌你老了。”
柳妍看着她们说:“那我能先结婚,不生孩子,见势不好马上退出吗?起码能保住自己身材。”
两人对她嗤之以鼻:“只要勇敢地踏出结婚这一步,接下来的发展是你狂踩刹车也刹不住的。所有的人,你婆家,你娘家,你同事,你朋友,全都会来责问你为什么不要孩子,是谁的问题,问到你实在懒得应付,果断生一个叫他们闭嘴。如果你坚持不生,那么你婚姻失败,丈夫出轨,都是你的错。等孩子生下来再离婚,你就会不甘心白白帮他们生了个孩子,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争取,尊严扫地。”
“此外,房子怎么处理,首付谁出得比较多,房贷还没有还完,结婚收的人情怎么分配,装修的钱是谁出的,平时水电费是谁付的,你们的经济问题盘根错节,结婚时难离也难。就算你不计较,也有一大群人跳出来说你亏大了,不能便宜了那孙子。你要处理不好,你又成了众人眼中的失败者,赔钱又跌份。”
柳妍目瞪口呆,这些鸡零狗碎的问题,她从未想过。她坐倒在沙发里愣愣地。桑仲夏就安慰她:“你也不是非要结婚,你看我们几个,都过得好好的啊。”
金惜早附和:“据我所知,各区班子里的几个女领导,都是离了婚恢复单身后升的职,谁说你这种工作必须要已婚的和谐人士。”
柳妍说:“你也说是离婚升职了。我们这里的潜规则就是,可以离婚,但是不能连婚都没结过。结了又离,是两个人不合适的问题。如果嫁不出去,就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不是精神就是人格问题。更重要的是,如果我不结婚,我连在这个城市买房的资格都没有。”
这倒是实话,这个城市刚公布了一条试行政策,“非本市户籍居住一年以上不结婚者,禁止买房”。柳妍打电话问过房地产交易中心 ,也问过在房地局的朋友,都是明确告诉她,若要买房,要么结婚,要么干熬着,等户口进来。这不是逼着她闭起眼睛速速撞个天婚么。“听说有人为房子假离婚的,你不是要为房子假结婚吧?”
室友同情地看着她。柳妍没有意义地挥手,自己也不知道要挥开什么:“结婚的事情,我是很认真的。”
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除了会装装样子赶尽杀绝,它还会送来各种让人莫名无语的机会。十来天后,柳妍接到黄忆笙的电话,说请她吃饭,好好谢谢她。感谢是应该的,可是这个女人看起来也不像经济独立的样子,她做东请客,似乎不是她自己决定那么简单。所以柳妍走进餐厅,看到一个面貌清秀的男人坐在黄忆笙身边。黄忆笙气色不大好,脸庞浮肿,嘴唇爆皮。敢情是小夫妻两个解开了疙瘩,一起来谢谢恩人的?黄忆笙与那男人一起站起来迎接柳妍,柳妍目光扫过,惊问:“你的肚子呢?”
黄忆笙那个有七个多月,紧凑结实的大肚子瘪下去了。“坐下说,先点菜,先点菜。”
黄忆笙笑笑,打开菜单,推到柳妍面前。柳妍受到的震撼一时无法恢复,施展不出她过去在区政府订桌练出的点菜技能,就把菜单推给那个男人,转而一个劲关心黄忆笙。“你的肚子……”“早产了。那天你们把我送回家,我一个人。我想,我也还没输呢,现在B超十个有九个看错的,说不定我肚子里是儿子呢?要稳着点,太早闹僵了不好。你不知道,我老公有洁癖的,屋子里东西乱,地板脏,他要不高兴的。我就把家里收拾了下,又拖了个地板,拖完地板就肚子疼,我打电话给我老公,老公就赶回家把我送到医院,到医院就生了,才两斤多的一个女孩,活了没一个小时。”
黄忆笙的表情转为难过,保持了十几秒便放晴,笑笑地说,“还好,要是个男孩,我就亏大了。”
柳妍不可思议于她收放自如的态度。掉了男孩,她亏掉了一部四个轮子的车,掉了女孩,她亏掉了一部两个轮子的车。仅此而已么?她知道不需要与对方辩论,也就尴尬地摆出笑,安慰她:“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
她知道这是句没水平的话,对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这句话。“是啊,把身体养好,下一胎应该是的男孩了。谁说坏事不能变好事呢。”
黄忆笙说。似乎她是主动放弃掉一个鸡肋志愿,全力备战来年再考,眼神很坚定。柳妍忍不住看黄忆笙身边的男人。这个据说有洁癖,妻子出走不见人,妻子回家不见人,妻子拖地板也不见人的丈夫,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羞愧,他的神情,居然是不满、不平,但他看了柳妍一眼,摇摇头,什么都没有说。柳妍也说不下去了。还是黄忆笙开口:“我告诉你,那天我们都误会我老公了。他一看我走了,急得不得了,直接打车去火车站找我了,他以为我回娘家了呢。他打电话给我妈,我妈说不知道我在哪里。他不信,在火车站找了一个下午,我打电话的时候,他正要上火车去我娘家找我呢。”
说着说着,口气里还有点小得意,她在替她丈夫洗白,也需要给自己确定一些说法。也许因为那个时候,黄忆笙的肚子还没有揭晓,他也愿意认为B超有误吧?还有一丝希望就不能去冒险。柳妍不相信这个平日里端坐不动指挥妻子用拖把一一抹掉地板污渍的男人,是真心紧张他的妻子。她冷冷地看向黄忆笙身边的男人,她几乎不想照顾黄忆笙的面子,起身就走。那个男人还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似乎黄忆笙说的都与他无关,他很无奈,也听不下去了。“哎呀,今天不是说我的事的。”
黄忆笙话锋一转,“我是来谢谢你那天关心照顾我的。其实柳小姐是个很好的姑娘,人又漂亮,工作又好……”柳妍听着听着就感觉不对了,每个对她说出“其实”的人,都包藏着一颗居高临下的做媒的心,她后悔把自己的名片兜底托给对方看了。“我想怎么谢谢你好呢?吃一顿饭,不能算感谢,帮你介绍个好男朋友,才是给你解决大问题不是么?”
黄忆笙推了推身边的男人,“这是我表哥,何汉。”
她她她,凭什么觉得柳妍单身就是大问题,凭什么觉得她塞过来的人就能解了柳妍的燃眉之急?她这样逆来顺受自欺欺人的包子女,会有一个三观正常的亲戚吗?还有,咦?原来坐在她旁边的男人不是她的丈夫,是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