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她进错馆子了?不会啊。那么大店招写着呢。她悄悄回到刚才的座位边,拨了个电话给高福新,眼看着座位上那人放下菜单接电话了,她才气咻咻地往他面前一戳。“高总,有完没完?”
金惜早真心烦躁了。她满脑门官司,还提着一大堆东西赶来赶去,供人消遣。“不可能啊。都见了那么多次了,你不是故意装认不出我?”
高福新摸自己的脸。就算是小孩子死记硬背乘法口诀也背下来了,她怎么老记不住?还是他真的长得很路人?金惜早累得不想说话,把稿子递过去,示意他先看。她歇了会儿,对着端上来的热菜开动起来。“你怎么沉着脸,没有表情?”
高福新从打印纸上端瞄金惜早的脸色。“做表情也要有力气的。我在节省能耗。”
金惜早头也不抬地说。“我觉得你在生我的气。”
“先吃,吃完了说正事。”
可能金惜早觉得否认是徒劳的,解释是浪费力气。他爱怎么以为就怎么以为好了。高福新低头,看稿子。金惜早横扫千军,压根没打算给对面的人留点。她正吃到兴头上,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她身边的位子上坐下了。“高照?”
金惜早回头看看,“是巧遇还是预谋?”
她恢复了一些神采。高福新立刻做出反应了,“怎么一看见他就认出来了?他长得不比我特别。”
“他的兰花手很特别。”
很少有人把手放在女性肩上时,手指头散成赏心悦目的兰花瓣。高照很是得意,说:“有人眼看要输掉一百块钱,打电话要我想办法挽救。我给他常去的几个餐厅打电话,问有没有一个高先生订座,就找到这里来了。我看夏夏没有要输的意思嘛,按照正常情况,他现在应该跟玛格丽特坐在一起吃饭。”
“很显然,现在不是正常情况,局面很复杂。”
金惜早说。高照伸长脖子,从桌面上空探过去,鬼鬼祟祟地问他表哥:“我就确定一件事,你和玛格丽特到底有没有?”
“你觉得呢?”
高福新问金惜早。金惜早放下餐具擦擦嘴说:“反正我觉得,有还是没有,和输赢没有关系。”
“太正确了。”
高福新赞叹地点点头,对高照说,“所以我不回答你的问题。”
金惜早问高福新:“看得怎么样?没有要改的就交给编辑了。”
高福新这才又低头扫了一遍说:“我觉得你太保守,许多地方用词没有到位。”
合着他嫌吹牛皮吹得不够大,没有夸奖他的收藏成就没有写他的艺术水准如何出类拔萃。“那我再改改吧。”
金惜早也不废话,收了稿子。不就是昧着良心捧么,为了让这破事儿快点完结,她就不讲良心了。离开餐厅,高福新回公司,高照是个可有可无的二老板,从来不准时打卡。他开车送金惜早回报社。他边开车边说:“我敢赌一千块,我哥要栽你手里。我乐见其成的,马滔滔不适合那家伙。你也不用紧张,谈个恋爱又怎么了。”
“就你哥那毛病,谁要是接受了他的追求,不出三天,他就把人家当画了一半的油画扔了。”
金惜早不屑。“你是怕被扔了,才不敢接受?”
高照笑。金惜早忍不住拍车窗:“我这叫无欲则刚。我连别人的脸都认不出来,怎么去谈恋爱?”
“你是不想谈恋爱,所以连别人的脸都认不出来。”
“有区别么?”
“有啊,区别在于你一开始有没有防备。”
“反正我没男人我自在。”
金惜早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腔调。下午,桑仲夏在家里画画,马滔滔开门进来,换了身休闲装,从鞋柜里拎出平底鞋说:“陪我出去一趟。”
“你不上班啦?”
桑仲夏去换衣服。“我请了假,我要全神备战,再下一城。”
所谓的备战,是去买菜。一进菜场,马滔滔捂住了鼻子,脸部扭曲。什么味?当然除了各种蔬菜带来的“泥土的芬芳”,更多的是水产的咸味、生肉血水的腥味、鸡屎鸭屎的臭味,还有大把大把的葱姜蒜带来的刺激性气味。地上一滩一滩成分复杂的污水,马滔滔把脚落下去,心都在颤,她的浅色皮鞋,回去得擦多久。而且她一个人小心也没用。四周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时而精明时而木讷的表情,大大咧咧地从她身边踩过去,溅起的水花弹在她的丝袜上,就成了一溜灰色的点。更加让她心头发紧的是走在菜场里的女人们。要么是脸色蜡黄,皮肤松弛,穿着宽松的疑似睡衣的装束。她们的胸部下垂,胸下围很宽,罩杯却很小,劣质的文胸勒在身体的上半段,肋下的肉都箍了出来,把她们束成了一条条胖胖的蚕。还有些女人,瘦得没了样子,但看得出年轻时也是有几分姿色的,四五十岁了还知道打扮,粉底在脸上擦得厚厚的,苍白的,上下眼眶纹了两条眼线,皱皱的,青色的。像一张曾经艳丽的海报被揉成团以后再展开,充满了触目惊心的褶皱。这些胖的瘦的女人都用排除异己的眼光看着马滔滔,因为她的衣服肥瘦合度,身上没有一处松垮,她竟敢有胸,有臀,有腰!这里是菜市场,你以为你长的漂亮,身材好,菜贩子会多送你把韭菜?“我们去超市买吧?”
马滔滔先顶不住气味和目光的压力,小声对桑仲夏说。桑仲夏说:“可是超市里的蔬菜贵,不实惠。”
她还好些,靶子没有那么明显,她习惯了穿着类似的松垮衣服,素颜买菜,她气质恬淡,不容易招惹非议的那种,经常光顾菜场的主妇们放过她了。“那我们别买了。”
马滔滔逃到菜场外的马路上,深吸一口充满汽车尾气的空气,被颠覆的三观才逐渐恢复了元气。缓过劲来后,她还是在菜场边的副食店里买了些熟菜。晚饭是桑仲夏做的,两菜一汤,和柳妍围着厨房的小桌子吃完,柳妍洗碗。金惜早提着一大兜泡面进门,在灶台上找开水。“玛格丽特呢?”
金惜早在灶台上拿了只空碗。桑仲夏和柳妍都说没看见她,自菜场回来她又出去了,也许是巩固战绩去了。“幸亏没买到真正意义上的菜,否则她说不定会把她老板家的厨房点了。”
柳妍开玩笑说。她向桑仲夏伸手,胜券在握,稳赢一百。桑仲夏阻止金惜早撕开泡面包装袋说:“反正饭菜还够,总吃泡面不好。”
回头,反击柳妍,“事情还不一定呢,玛格丽特把她老板带去家庭聚会才能判胜利。我才给你一百。”
“那么同样,洗澡把那男人带去见家人,我给你一百。”
柳妍稍微认真点了,她开始觉得有难度。金惜早咳嗽一声说:“我从来不参加家庭聚会。”
桑仲夏说没关系。她答应得很爽快,她不指望自己打赌赢钱了,只要别输。最后不输不赢是最好的结果。金惜早吃了两口饭,接了个电话。她对着手机说:“周扒皮也让人喘一口气,哪有这么快的,晚上就改——晚上没空。”
掐了电话,她看着两个室友说,“要不然,你们打个电话给玛格丽特,问问她在哪里?”
“什么意思?你自己干嘛不打?”
“因为刚才这个电话是她老板打来的,问我一篇人物访谈有没有改好,他现在有空,约我出去看稿子。我觉得玛格丽特有可能没有跟他老板在一起。我给她打电话,不好说话……怎么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