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界(1 / 1)

虽说三十三重天内部赶路十分耗时,天界神灵走正常流程下界也得足足花上一年的时间才能双脚落地,但真要论起来,在不讲究交通工具的情况下,还是有两种很快的互访的方式的:  一是从天界下凡,可不走官方流程,从灌愁海一跃而下,即可抵达人界;代价是丧失大量法力,且回到天界后还要再次受罚。但在下凡期间,天界的职位可正常保留。  一是从下界登天,不管走的是官方渠道还是凡人飞升,总之都能很快抵达。拿杨戬来说,他下午刚看见人间星海乱象,晚上就已经等在月老殿门口打算挖墙脚了。  秦姝当时对着《天界大典》的这两条规定看了半天,当场就陷入了迷思:  这两条规则翻译成现代人能理解的大白话。就是“情急之下可以不走流程下乡私访,私访期间留职查看”,和“下界上访要走加急通道,不得延误”。  秦姝:太奇怪了,全都是咸鱼的三十三重天是怎么异军突起这两条规定的?出淤泥而不染也莫过于此了。  总之不管秦姝怎么疑惑,在确定了“跳灌愁海”可以直接下界后,她趁着引愁金女和月老在棋盘上杀得有来有往,杨戬在一旁聚精会神观棋的时候,身形一晃,在原地留了个虚影,本体便飞速朝着月老殿的正中心去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月老被秦姝给吓到了,总之重修后的月老殿风格相比以往几近精美的繁琐而言,竟简洁了不少;再加上所有的红线都放置在一起,使得秦姝很快便找到了存放红线的大殿。  端的是,彤云绮丽,霞光冶艳。瑶草仙葩,左右陈列玉阶;香云紫烟,上下环绕金殿。瑞气重重,护持内外;功德金光,笼罩正中。千丝万缕红线,牵出风花雪月;卷帙浩繁文册,书尽逸闻轶事。便是天上大能真君,管保你失魂落魄坠入情网;绕是人间天子帝王,也叫你拱手江山只爱美人。  大殿上原本有朱漆鎏金的匾额,被秦姝一剑斩下后,就再也没挂上,只有一副硕果仅存的对联贴在大殿正门两侧:  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  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①  秦姝绕过在殿内忙碌的红线童子,蹑手蹑脚地走近悬浮在大殿正中央的无数红线,只见这些红线在空中系成一个硕大的同心结,在此之外,还有源源不断的红线从四周摞得足足有天花板那么高的书册中飘出,加入到这个同心结中来。  虽说大殿中的红线数不胜数,少说也有千百万条,可由于色泽相异、长短不一的缘故,放眼望去,这个硕大的同心结并不显得单调,反而显得错落有致,摆放得当。  红线的长短不同,象征着不同婚姻的存续时长不同。两人结为夫妻的时间越久,红线的长度就越望不到头;若两人两看生厌早日和离,红线的长度就只有数尺之长。  同样,红线的色泽鲜艳程度,与婚姻的幸福程度挂钩。这对伴侣过得越是幸福,月老殿内与他们对应的红线便越色泽鲜亮;相反,红线的颜色就会一直黯淡下去。  正因如此,秦姝没花太大力气,就从这一大堆红线中把云罗的红线给找出来了:  这条红线的长短只有半尺,看来正像钟情大士所汇报的那样,名为孙守义的人间男子刚用卑劣的手段强行迎娶云罗不久,两人的红线只结成了数日。真要计算起来的话,这条红线的年纪只比天界最年少的新生神灵、警幻仙子秦姝大上几天而已。  然而正是这么一条短短的、新生的红线,它的色泽却如陈年血迹般,深沉到近乎发黑的地步,比那些互相纠缠厌憎多年的冤家怨偶的红线,都要色泽深沉,恨意浓重。  在周围一大把用鲜亮的颜色彰显幸福的红线衬托下,云罗和孙守义的这条从头到尾都充斥着不甘与愤懑情绪的红线,便显得愈发触目惊心。  秦姝将红线握在手中后,半点不贪恋观看殿内其他事物,便匆匆退去。她掩饰气息的本领果然高强,饶是旁边有千百名红线童子护持,月老的神识更是能笼罩大殿内外,秦姝这一手来无影去无踪的金蝉脱壳,还真在这帮人的眼皮子底下,把云罗的红线给偷走了!  ——真可谓,窃得红线,不为寻香觅玉;窥破天意,只要消减仇雠。怀的是清风明月心,使的是翻云覆雨手。用心规划巧筹谋,天上人间第一流!②  秦姝回到棋局旁边时,引愁金女刚好在棋盘上落下最后一子,对月老笑道:“承让,看来是我赢了。”

月老一边观察棋盘一边无奈摇头,一言便点破了飞行棋的本质:  “这个新奇玩意的规则不好。要是有人运气差,掷骰子的时候一直掷不出六点,等运气好的人都走到终点了,这个倒霉蛋怕是还一步都没法走,被逼得龟缩在家里呢。”

此言一出,秦姝立刻顺坡下驴,将引愁金女从桌边拉了起来,对杨戬和月老两人款款行礼,告辞道:  “既如此,我这就回太虚幻境去,和下属们商量商量要如何修改这种新棋的规则。等修改好后,再来找月老讨教学习。”

这个理由合适得很,热爱下棋的月老当场就高兴得两只眼都笑眯成了一条缝,和秦姝互相推辞了好一番,才定下数日后继续在月老殿下棋的约定。  在这满室的和谐气氛中,只有杨戬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可饶是这位二郎显圣真君有能窥鬼神、诛妖邪的天眼,但他本质上来说是个正心诚意的稳妥人,从来没跟秦姝这种“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行动又一套,对外对内不同说法还有两套”的套路骗子打过交道。  因此秦姝让他帮忙看着棋局,他也就真的看了,在他聚精会神观棋不语期间,哪里有空去关注一旁的秦姝呢?还真就让艺高人胆大的秦姝借着灯下黑的漏洞,来了个实打实的“风险和回报成正比”。  就这样,满脑子想着“飞行棋可真好玩就是有点费运气”的月老,和“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是我说不上来”的杨戬,“秦君到底有什么打算我来这儿到底是干啥的”的引愁金女,和“太好了感谢天界没有红外线监控”的秦姝,在月老殿的大门前互相告别,实打实地演绎了一番什么叫“神仙之间的悲欢互不相通”。  秦姝和引愁金女坐上十香金车后,行了两个时辰,秦姝突然道:  “停车。”

引愁金女虽不明所以,却也照做了。  在她看来,秦姝的每个安排都有深意;而且秦姝是个能干实事的人,光这短短半日里她做的事情,就比三十三重天里消极怠工的绝大多数神仙半年里做的都要多了。  既然如此,在外出办事回家的途中,停停车看看风景散散心,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问题是引愁金女万万没想到,秦姝让她停车,根本就不是为了欣赏风景、放松心情,而是为了继续干活!  引愁金女刚停下十香金车,就能听见海浪拍击海岸之声遥遥传来,显然她们已经进了灌愁海海域,再过一个时辰,就能回太虚幻境了。于是她连忙劝道:  “秦君莫非是累了?这里是灌愁海海域,一不小心坠入其中,便会法力大失跌入人界,危险得很,不是休憩的好场所,也没什么可心的景致能看。还请秦君忍耐片刻,我这就快马加鞭送秦君回去……”  引愁金女说着说着,便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音,到最后几近于无了。因为此刻,呈现在秦姝面上的,并非是疲倦的神色,而是某种如雪亮利剑般锋锐的决意:  “你且回去,我自有安排。”

“……秦君?”

引愁金女细细一想,便吓得花容失色,赶忙紧紧拉住秦姝的衣袖,苦苦相劝:  “秦君莫要冲动行事!就算秦君跃入灌愁海,强渡去了人间,没有金蛟剪,也破不开天孙娘娘的红线呀。”

“我知晓秦君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正经人,可只要红线不断,孙守义那畜生不管受了什么惩罚,都要和天孙娘娘分摊……”  引愁金女话音未落,就目瞪口呆地看着秦姝从袖中拿出了一根几乎变成黑色的短短红线,同时听见秦姝温声回道:  “好姑娘,多谢你关心。只是孙守义此人一日不除,我心中便一日不安。归根到底,既然云罗的文册已经归入太虚幻境,我便合该为她讨个公道。”

一时间引愁金女心底的波动,比一旁掀起万丈波澜的灌愁海都要剧烈:  怪不得要叫我去和月老下棋,原来是要行调虎离山之计。问题是秦君的胆子也太大了,清源妙道真君就在旁边看着呢,秦君竟然也敢这么做,还做成功了?玉帝王母在上,得亏秦君不是什么心怀不轨的家伙,否则总觉得以她的行动力和心机还有谋划,这两位天界之主的位置还能不能坐得稳都很难说!  秦姝对引愁金女复杂得能扩写成三千字小作文的心理活动完全不知情,继续按照她一贯的作风,对下属解释自己的动机、考量和行为,好增进对彼此的了解,有利于日后办起事来事半功倍:  “我刚来太虚幻境时便说过,从此之后,我便是全新法度。”

“什么春秋笔法、粉饰太平、一贯如此,在我这里统统行不通。行善事的要受褒奖,做恶事的当然也要千刀万剐、坠入阿鼻。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理应如此。”

她望着引愁金女愈发震惊的眼神,无奈地笑了笑:  “你不会以为我之前说的都是场面话吧?我说过要在太虚幻境里树起勤政新风,要为被诓骗威逼、被凡人折辱的受害者讨公道,要一力扛下此事、不让你们吃挂落,以上种种,我都能说到做到。”

引愁金女:不不不我从来没有怀疑秦君这些话的真实性,只是我总觉得按照三十三重天的一贯作风,想要做到这些事情,怎么说也要花上个百八十年才能初见成效……谁能想到秦君上任第一天,就雷厉风行到此等地步,真是卷中卷、王中王,一人更比十人强!  引愁金女沉思片刻,坚定开口,对秦姝表忠心道:  “既然秦君已有谋划,我便不再多言,平添累赘。秦君下凡期间,我三人定守好太虚幻境,免除秦君一切后顾之忧,请秦君放心。”

秦姝得到了这句保证后就不客气了,立刻对引愁金女招了招手,吩咐道:“既如此,你且附耳过来,我有要事交代你们。”

两人密谈一番后,引愁金女的神色愈发震惊,最终对秦姝深深一拜,正如她的那两位同僚对秦姝所做的那样,声音里都带上了些许颤抖:  “……秦君算无遗策,引愁金女拜服。既如此,谨遵秦君吩咐!”

诸事已吩咐完毕,秦姝便不再犹豫。  她起身拂开明珠垂帘,任由光泽莹润的珍珠敲击出泠泠的声响,一脚稳稳踏在十香金车的精巧栏杆上,束起裙摆,高挽长发,带着些鼓励和宽慰的意味拍了拍引愁金女的肩膀,随即对着那暗黑无光、巨涛汹涌、万里无垠的灌愁海,毫不犹豫便一跃而下——  刹那间,人界罡风骤起,星辰失色;天地惊变,雷声隆隆。  密林沼泽中的精怪,骇得是面如土色,以为是自己作恶多端,搞得天劫提前降临;山川洞府里的散仙,惊得是心寒胆落,心想这是哪一位大能者私自下界,怎么搞出这等大阵仗来?难不成是人界要起刀兵,动征伐,这才先遣神灵下界来观察观察么?  先不提这一晚,多少人界生灵被天生异象吓到彻夜难眠;总之次日,一则惊天消息便传遍了三十三重天,让今日的人间异象得到了合理解释。  这道消息委实太惊人了,再加上昨日的天象过分骇人,因此,就连人间消息灵通的散仙都听闻了这件大事,而杨戬驻扎的灌江口自然也不能例外。  杨戬刚刚操练完毕麾下一千二百草头神,便听得传令官疾步行来,匆匆一抱拳,速速禀报道:  “报——三十三重天传来讯息,道是那太虚幻境之主,警幻仙子秦姝,思凡下界去了!”

在一旁收拾兵器的梅山六兄弟闻言,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后,纷纷笑着调侃了起来。  不过这帮人真不愧是能跟杨戬拜把子的好兄弟,在面对“美貌女仙思凡下界”这么个问题的时候,也没让话题往风流八卦的方向跑,真是好一群笔直笔直、绝无歪心的铁打的正经汉子:  “怎样,大哥,那警幻仙子果然是个肩上能跑马、拳上能站人的威武神灵么?”

“哎哟,这话是怎么说的?只有这点?我分明记得大哥还说她定有威风凛凛的法相,迎风一摇就能身高万丈,还想和人家比武来着。大哥,你们到底比武了没?”

“大哥明明说好能去月老殿给我们带个结义姊妹回来的,怎地空着手回来了?”

杨戬好一张如玉俊面被揶揄得微微泛红,连连摆手叫他们噤声,不可胡言。康、张、姚、李四太尉见了,既忍俊不禁觉着精彩,又想着刚刚的传令官通报,便上来岔开话题道:  “虽说思凡下界有违天条,但依我之见,终究也不是什么大事。天地初分,阴阳相生;男欢女爱,凤友鸾交,本是天经地义。只可惜三十三重天规矩太严,倒有些苛待人。”

“的确规矩太严!我前些日子要去北斗那边给兄弟们批点新兵器下来,可他们非说天河那边的织女近来要往凌霄宝殿送织锦,为了避嫌,让我晚几年再过去。”

“大哥昨晚回来的时候,还在和我们说月老殿里有多清闲,我就真真纳闷儿了,怎地放着天界这么多适龄婚配的男女不牵线,反倒去祸害天孙娘娘?”

“不说了不说了,天孙娘娘的事毕竟是陛下家事,咱们大哥和那边关系不好,张不开这个嘴,不说了……说说那位警幻仙子吧。你们毕竟相识一场,有些情分,大哥,你不去照看她些?”

杨戬沉吟良久,缓缓道:“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他向来是个言出必行、举止得当的人,很少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这可算是把梅山六兄弟的兴趣都激起来了,一叠声地追问他“大哥何出此言”,结果杨戬的嘴严得很,愣是没对这帮结义兄弟吐露半个字出来。  梅山六兄弟没能打听出消息来,倒也不气恼,玩笑道:  “大哥如今也有自己的心事了?这可真是稀奇。”

“要我说,大哥这些年来过得未免也太端方雅正了,累得很,还是这样有自己的盘算,才有点真真活着的意思。”

“大哥,你要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的话,去找警幻仙子问一问不就得了?听你的言语,那也不是位难相处的主,和不干实事的三十三重天的神仙们不一样,肯定能和大哥说得上话来。”

杨戬心想,正因如此,我才不能贸然询问。随意干涉询问他人事务的,不是长辈,便是亲眷。他们不过一局棋的缘分,何至于此呢?  可不知为何,这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之时,在他脑海中一并浮现的,是秦姝的眼神。  他在月老殿前没等多久——或者说,考虑到他“玉帝外甥”的身份,也没人敢让他等太久,别人下界要办上一年的手续,换他来,只消动用母亲的信物,就能来回畅通无碍——可在见到秦姝的那一瞬间,他竟觉一百个、一千个年头,都在秦姝提裙走下十香金车时,漫不经心投来的那一眼里飞速而过了。  真要比较起来的话,其实秦姝的衣着打扮在三十三重天一干争奇斗艳的神仙里,朴素到都有些清寒的地步了。她不妆不饰,未敷脂粉,容色姝丽,长发以墨玉簪挽成高髻,一身玄色长裙愈发衬得她肤光胜雪,清贵逼人。  而当她向伫立在月老殿殿外的杨戬投去眼神的那一刻,大名鼎鼎的二郎显圣真君,一瞬间竟有种魂魄震荡几欲飞走、五脏六腑都仿佛被好一桶雪水荡涤了个清凉寒冷的感觉:  在充满靡靡云雾的三十三重天里,这位新生神灵的眼神,宛如一把雪亮的利剑,出鞘之时,能刺破一切旧例与不平。  哪怕后来,她垂下眼睛,收敛锋芒,言笑晏晏地请月老和引愁金女手谈,说是“赔罪”的时候,不管那时的秦姝看起来多么柔婉温和,杨戬心中也始终记着这个能让人背后发寒的眼神:  这样的一位俊杰人物、难得英才,真会在被月老“指点”过人情世故后,就心甘情愿,坠入三十三重天挣不开、解不脱的泥沼中么?  抱着这样的疑问,向来不愿与三十三重天多打交道的杨戬,短短两日内便二度造访月老殿,对着匆匆迎出来的月老询问道:“月老殿上一切都好?”

“都好都好,多谢真君挂念。只可惜秦君不在,哎,否则的话,还能一践昨日手谈之约。”

月老遗憾地摇了摇头,发出半真半假的一声叹息:  “她若是动了凡心,不知看上哪位真君仙尊,只管来找我要红线便是,怎么能私跳灌愁海下界呢?依我之见,秦君这次回来,可有的罚要受喽。”

杨戬姑且应着他的这番话,和月老作面上交谈,但前额的天眼微微开了一丝,那只能窥破矫饰、粉碎伪装的天眼,一下子就精准地看见了无数根红线中缺失的一缕——  天孙娘娘,织女云罗的红线,失窃了。  于是他欣然一笑,心想,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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