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氏入狱,陆德被拘着还没放回来,陆东床腿断了也没有办法蹦跶了,阿娆倒是过了几天清净的日子。不过,也果然如她所料,她制的香抢手了一阵子便不那么好卖了,加上上次将全村茱萸子卖给小贩的事情,月江香铺的伙计再见到她面色便没有那么好看了,甚至连一向喜欢美女的梁掌柜,见到她眼皮也多半耷拉着。对此,阿娆倒也不在乎。商人重利,她自己也是个商人,坏了人家的生意,人家没有跟她断了往来,她还有什么好说的?七月流火,天气转凉,她用卖香换得的银子在集市上扯了几块布,打算把陆朝的冬衣做了,一转身,又想起那黑汉子的冬衣也没有着落,便又多扯了几尺布回来。母子二人抱着布,到了小巷尽头的一个小摊子前,陆朝闻到刚出锅的馄饨香味儿,便不肯走了。阿娆见时候尚早,便想把陆朝喂饱了再回去,于是,拉着陆朝的手向里面走去。小摊有三五张桌子,她捡了张干净的坐下。“娘,我要吃荠菜猪肉馅的馄饨。”
陆朝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不用看牌子便能报出菜名。这馄饨摊儿的主人姓孟,五六十岁的年纪,头发花白,为人和蔼,因为调制的馄饨汤特别好吃,方圆几里地有了名声,暗地里有人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孟婆”,不过明面上从来不敢叫,怕汤到了自己的碗里变了味道。“朝儿喜欢,那就来两碗吧。”
小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么大的孩子,能多吃就多吃。阿娆刚想开口,谁知眼前白色的衣角一闪,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的人闪了进来,那人往馄饨摊上一坐,孟婆便立即送了两万馄饨过去,等阿娆再开口要的时候,孟婆只得一脸难色地道:“这位夫人,真是不巧,今天的荠菜猪肉馅馄饨都卖完了,要不,我给您下两碗虾仁的?”
陆朝一听没了,满心的期望立即化为泡影,水汪汪的眼睛眼见就要涌出水来。“朝儿,要不,先吃点别的垫着,娘回去再给你包。”
阿娆不会哄孩子,平时陆朝也基本不用哄,这会儿见他要哭,她心里竟然有些慌。要是程大在就好了。“娘……朝儿……朝儿……”陆朝本想说,朝儿不想让娘受累,吃点虾仁的也可以,可是这一开口,眼睛里含着的泪便再也不受控制了,他抽抽搭搭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这时候,坐在旁边桌上的那白衣公子抬起头来,缓缓开口道:“这位夫人,在下的这碗馄饨还没有动过,不如,就让给这位小公子了。”
阿娆一听,立即道谢,谁知那陆朝偷偷斜了一眼那人,道:“娘,娘,朝儿想吃虾仁的。不吃荠菜的了。”
阿娆面露难色,道:“那,多谢这位公子了,小孩子心性,变得快,还望公子不要介意。”
那白衣公子点了点头,含笑吃自己的馄饨了。那人生得文雅,吃得却很快,没几下就吃完一碗,又拉了一碗过来。“朝儿,你怎么突然不吃了?人家都要让给你了。”
等虾仁馄饨煮好了,阿娆凑到陆朝身边,偷偷问道。这孩子,莫不是嫌弃那人不成?“朝儿不想让娘为难。”
爹说过,别人的情不能随便欠。阿娆见他低头吃得欢,不禁又偷偷瞥了一眼那位白衣公子。那人三十上下年纪,面容白净,举止文雅,看起来倒不是大奸大恶之人,目光再往下一扫,忽的落在了他腰间的香囊上。那香囊是白色绸缎制成,看起来朴素,但是其中却暗藏玄机。这种香囊的款式,特别适合里面草药香料的气味儿挥发。莫非是懂香之人?阿娆的眼珠转了转,见那白衣公子吃完馄饨起身要走,赶紧又将目光收了回来。等到陆朝吃完馄饨,天色已经不早了,阿娆收拾了一下,打算赶回村子里,结账的时候那孟婆却说馄饨钱已经付过了,是那位白衣公子替付的。“我与那位公子素不相识,怎么好劳烦人家付账?”
阿娆掏出几个铜板,让孟婆代为转交那位公子,那孟婆却怎么都不肯收。“夫人不必客气,那位公子啊,倒也不是白请妇人吃馄饨的,他临走的时候留下一道谜题,您看。”
孟婆转身,从碗底下抽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纸上带着浅淡的香味儿,是那人身上特有的熏香。阿娆展开,只看了一眼,眉头便皱了起来。“娘,上面写什么?”
陆朝见她脸色变化,心里忽然有些惴惴不安。方才幸好没有吃他的馄饨,要不娘更要为难了。“没什么,朝儿,娘明早要上山一次,你自己和程伯伯在家。”
“我陪你去吧。”
陆朝知道自己是家里的男子汉,虽然年龄小,他也知道自己应该去保护母亲。“不用了,你在家好生看家,兴许明个儿程伯伯给你找的先生就到了,你得好好拜师。”
陆朝嘟着嘴,不应声,最后在阿娆的逼视下还是答应了。回到太平村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陆凶炖好鹿肉等着母子俩回来,一掀开砂锅上的盖子,满屋子香味儿,感动得阿娆有些不知所措。吃完饭,阿娆哄陆朝睡了,便把今日里遇到那白衣人的情形跟陆凶说了一遍,陆凶听完皱了皱眉道:“依你所说,那人似乎对制香一事颇为在行,只是这方圆几百里,除了几个香铺子,实在找不出别人,那人莫非是……”他略略沉思了一阵,便一拍大腿道:“没错,一定是他。”
“程大哥,到底是谁啊?”
见他的样子,阿娆也对那人产生了兴趣。“此人姓荀,名同叙,出生在江宁县的一户制香世家,如今是月江香铺的二把手,不过他平时不怎么参与香铺生意,只是偶尔指点一下。”
偶尔指点?阿娆皱了皱眉,忽的想起上次卖香时梁掌柜进去一次,出来便痛快地买了她的香,想必是此人在背后推动,于是更加纳闷:“他,到底想做什么?上次是他帮忙,我才将香卖了,这次又指点我上山采铁骨素心兰,我越想越觉得蹊跷,这人,该不会居心不良吧?”
其实说这话她是有些愧疚的,毕竟一面之缘,便说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居心不良有些偏颇。